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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晨琪
國中時我始終無法接受被編入壞班，雖然放棄了自己不讀書，月考可以在大約十七班的壞班中最高分，成為壞班紅榜榜首沒讓我感覺絲毫的榮譽感，一次次輕鬆地在壞班名列前茅，我感受到的羞辱和怨恨反倒越發加深。就為了不再上壞班紅榜榜單，到了二年級，哀怨又絕望的我做了正常學生絕對不會有的舉動，每次月考，其中四個學科試卷上，通通只寫上班級、座號、姓名便交了卷。零分不是我想要的，但不用再讓人看到我的名字出現在壞班紅榜榜單。我用行動表達了心中的羞愧感，我的無言抗議學校不會明白，當然也沒有任何師長會關心問我為什麼成績落差那麼大？為什麼會考零分？為什麼有四科連選擇題都不作答？無人能懂一個學生自尊心嚴重受創的痛苦，壞班紅榜在我心裡根本一點光彩都沒有，撕掉我身上的壞班標籤才是我唯一想要的。
其實我的功課一點都不差，我也喜歡讀書，國小時的成績和班上最優秀的六位男生排長算是旗鼓相當。也正因為這樣，被編入壞班讓我忿忿不平，覺得整個天都塌下來將我直接壓垮葬送了，我對未來不再期待什麼，我不知道要用什麼顏面抬頭挺胸活下去，放牛班標籤帶來的嚴重打擊，一瞬間讓我跌入生命谷底，卻又不知可以向誰陳情抗議！
國中畢業前夕，我做了另一個決定，既然求學的康莊大道不屬於我，既然我只能是老師放棄的學生，既然我從不被接納也得不到幫助，那麼就放逐自己到偏鄉當女工直到老死。
就在我想下放自己時，彰化縣政府教育局盲生巡迴輔導員林彰鴻老師的一通電話扭轉了我的人生。他得知我放棄升學，打了長途電話給我，他在電話裡急切告訴我不能只有國中學歷，至少得完成高職學歷。聽到老師的話我泣不成聲，但不願讓老師知道我早已淚流滿面，便伸直右手手臂將話筒遠遠拿著。因為一直沒說話，我聽到老師用更急切的語氣和聲調不斷叫著我的名字「阿琪，阿琪！」老師著急得不斷問著：「阿琪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老師的舉動深深打動了心如死灰的我，我想：好吧，就升學吧，再當三年師長眼中釘又如何！
是林老師讓我有機會知道自己也是被師長在乎的學生，原來我不是只能當師長的眼中釘；才進草屯商工補校第一天，林紹聰教官便給予了我溫暖。當時我並不是以視障生升高中高職甄試的途徑去報到，而是一時興起自己報名了「第一屆試辦延長九年國民義務教育」的獨立招生進去的，教官應該不曉得我是視障生。教官從學生隊伍中將我帶離，並協助我完成註冊。我非常震撼，教官的舉動對許 許多多從小就備受師長們疼愛的視障生而言也許微不足道，但我不是，我的求學路困難重重卻鮮少得到關注，師長質疑我的視力，將我視為奇葩，國中三年我幾乎都是孤獨坐在位上，我的需要幾乎無人聞問。
教官帶我離開長長隊伍時，我聽到同學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們彼此問著：「她是誰？為什麼教官對她特別好？」教官真的對我特別好，是我連夢中都不敢偷偷奢望的好，在放學的徒步隊伍中，他會大聲叫走在我前面的人不可以讓我走在最後面；在我不敢跟他道聲教官好的時候，他會笑著跟我說：「王晨琪好！」放學經過校門口時我不敢大聲說教官再見，他會開心大聲說王晨琪再見！為了鼓勵我訓練文筆和寫作能力，他送我日記本，希望我養成寫日記的習慣；在我高二沒家人同住時，他向校長反應我的需要，請校長通融我住進日校學生宿舍；我在日校打工，聽說我沒去用餐的原因時，他趕忙到校關心我，卻裝作若無其事地和我閒聊；在我因故申請退學時他斬釘截鐵說不准，接著特地從南投草屯騎摩托車到彰化員林請我父母讓我繼續讀書；在我重新回到學校時，他心滿意足地看著我，並笑咪咪地領我回到教室座位上。
高職畢業那年，參加全省高中高職視、聽障學生夏令營，在分組活動中，我跟輔導員和其他視障學員說：「無法上大學可能會是我死不瞑目的原因。」
出社會後第一份工作的一位同事問我何不考大學，我瞪大眼睛看著她回答：「國中就放棄英語，怎麼可能考上？」她非常生氣地說：「不試試看你怎麼知道考不上？」我於是報考了。
一位同時應試的朋友每科考完都大方說他可能的分數。最後一科考完，我跟陪考同事說：「除了我國中放棄的英語，我每科分數都比他高！」成績下來，不出所料，只有英語分數比他低。但就這一科英語，我上不了任何一所大學，而朋友順利上了國立大學，而且聽說幾位應屆畢業生筆試分數雖然比我低，但上了音樂系。我沒學音樂，筆試成績就算比應屆畢業生好又怎樣呢？
得知此結果，鼓勵我考大學的同事看著我靜默良久，接著輕聲說：「晨琪，走，我們去兜風！」坐在機車後座，我的眼淚不斷流著，非常悲傷，非常難過。
不知何時，我釋懷了，難道我要為學歷鬱卒至死方休嗎？我其實是該為我能夠擁有的高職學歷滿足的呀，要不是林彰鴻老師，我應該只是一個工廠女工，只有國中學歷，連高職學歷都沒有，更不會有機會經歷草商補校教官、導師及任課老師們盡力給我的關懷和愛護，在學生最後階段能擁有師長們滿滿的愛，擺脫我是師長眼中釘的夢靨，高職學歷已足夠，有沒有上大學都不再是我要在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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