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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過楚河漢界

文/翁輝鵬

郭先生三十幾歲,因自體免疫疾病引發的視覺退化,他對我說,身體的免疫系統發起內戰,細胞自相殘殺,每發病一次,他的視覺就更動一回。從約略看得見牆上的房門框,自己慢慢走回臥室;後來只能看到大面積的深淺色塊,像斑馬線那麼粗的白色線,接著眼前景物越來越模糊,好像燈光被人調暗,濃霧感也越來越厚。從可以賺錢供應家庭需要的人,反過來變成他們的負擔,也打亂各自生涯的規劃。太太剛生產做完月子,原本要專心在家帶孩子,後來需要外出工作賺錢養家。他從初期的不甘心不適應,透過知心朋友的陪伴,雙親的支持,讓他想為自己和他們再努力一回。後來透過生活和職業重建計畫,學會定向和白手杖技巧,在簡單安靜的環境練基本功,到行走人行道和巷子,能去重建中心附近的巷口麵店吃麵。他想向南部的親友展現學到的技能,「老師,我想要過馬路到對面,搭公車回家,妳可以教我嗎?」

因他有過視覺經驗,知道馬路的樣貌、川流不息的車潮、號誌燈代表的意義,但當視覺消失,聽覺的判斷和敏銳度就顯得重要,加上穿越路口,走過的路,就如同流域般,被拋在腦後,視障者前方的大道,於焉開展,所以我稱之如同下象棋般,通過中央分隔的楚河漢界,攻進對手的領域,打下江山,專屬於自己的。

「對於過馬路,讓你擔心或有壓力的有哪些事情呢?」要進行課程前,我們分享討論,畢竟他過往的經驗,都成為刻畫生命長河,關於安全意識的深淺度,例如駕駛人有無專心開車?有沒有違規轉彎?自己的位置跟車道的距離等。

他不假思索回道:「我不知道,自己離路口有多遠?會不會走到慢車道卻不知道呢?現在的燈號,是甚麼顏色?萬一誤闖紅燈怎麼辦?甚麼時候我可以通過呢?過到一半突然變燈怎麼辦?若走偏,進入車陣或歪了,找不到上人行道的路,如何因應呢?」

要判斷車流聲,首先要克服恐懼,才能進而掌握,我採用的是在安靜區域,用發出聲響的物品,我脫下鞋踮起腳尖移動距離,告知我目前離他的距離,從一公尺到三公尺,建立起他對音源距離判斷的自信心。接著用人導法帶他走安靜的長廊,身體沿著牆面行走,當他經過牆壁到樓梯間有空缺處,雙耳突然可以感受到氣流改變時,再到外面單純的巷道,朝向大馬路,當走在兩側有建物的巷道時,請他記住這感覺,如同之前行走長廊的時候。當可聽到兩側車聲進入耳朵時,表示巷道結束已經接近路口區域。透過他握我手肘的鬆緊度,我因應他的情緒變化,調整行進的速度,同時也提醒他,當換他用白手杖行走時,接近路口時,也可以放慢速度,讓自己有更多時間判斷身體與車流的距離,三公尺到一公尺,如同棋子走到界線那樣。

準備過楚河(車河)前,要先能聽懂這條路是雙向、單行、或有單有雙?有甚麼方向的轉彎車?會進入我們穿越的路線上嗎?

聽懂了,也就掌握一半,心,就能安定一些。接續著要判斷垂直和平行車流跟身體的角度,是不是正的垂直或偏向一側呢?郭先生經過兩次的練習,隨便我移動他的身體或引導他從巷道出來,模擬不同的情境到達路口時,他能夠調整身體的角度,跟車流垂直和平行都穩定後,就可以翻過漢界淌過楚河。

我們借用駕駛人的眼睛,和車輛的引擎聲,停等時類似「砰砰砰」的,啟動時「嗯嗯嗯」的聲音,郭先生先透過我引導他,能正確調整好身體角度後,當他認為他可以通過時,用力握我的手,當成是暗號,我就帶他過馬路,這是練膽量的起手式。等到可以穩定判斷第一股啟動車流後,我就陪他用杖法過馬路。

走偏了,靠近停等車的聲音比移動車的安全度相對高一些,這是原則和策略。怎麼知道過完馬路了呢?當垂直車流在我們的正後方時就表示,他成功了。

郭先生第一次安全的過到馬路的對面,透過後續的課程,搭上回家的公車,在站牌下等候的父母親,看著他拿白手杖下公車,等車開走後,兩老一擁而上,抱住他說,「我們的兒子真的又活回來了。」當他告訴我這件事情時,我也為他感到高興,為師徒二人的努力,帶給家人們的希望和快樂,好像我也被溫暖擁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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