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王俊傑專訪（下）——珍惜做純粹的事
文/陳芸英
圖/王俊傑提供
我曾經參加過兩次「黑暗心樂會」，那是在一片漆黑環境下欣賞音樂的活動。整場只聽得到聲音，看不見任何東西。觀眾則是帶著眼罩的明眼人，工作人員及舞台上的主角都是視障者，穿梭於歌唱和演奏之間的是遊戲。
王俊傑負責「耳朵帶我去旅行」的音樂劇場，他邀請大家聆聽一些聲音，那些聲音對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原來海水拍打沙岸和海岸的聲音不同、落葉紛飛是簌簌刷刷的聲音、躲在枝椏深處的蟲兒是唧唧的叫、重物落下有咕咚聲、雨點敲擊屋頂也會劈里啪啦響……俊傑像魔術師，把尋常變成驚奇。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段是7-11和全家的開門聲，那聲音我無法用文字傳達，但答案揭曉之際，我當場震懾。心想，「怎麼會有人去聽這些聲音呢？」雖然我經常進入這兩家店，但從來沒關注它們的開門聲，根本就忽略它，所以聽完王俊傑的音樂劇場，他給我的印象並不是歌手，而是一位擅長收集聲音的人。
談起「音樂劇場」的緣由，他說，「我想打造一個視障者的生活場景讓一般人進來，所以加入黑暗對話後，研發一套聲音劇場。」那就是我參加「黑暗心樂會」呈現的模樣了。
參加完音樂會，我真的去聽7-11跟全家的開門聲。台北市的便利商店密度高，一條街經常同時出現7-11和全家，而且距離近，我以此當梗，請朋友從這兩家門口經過，「聽聽開門聲，有甚麼不一樣？」他們也覺得有趣，像發現新大陸般，這「遊戲」瞬間在朋友圈流傳開來。
那是六年前的事，現在全家的開門音樂聲又不一樣，比較沒有辨識度了。
我趁這次專訪問他：「你怎麼決定收集甚麼聲音？怎麼了解明眼人對哪些聲音有興趣？」
俊傑答，他會收集哪些聲音跟我們想拍哪些照片的道理一樣。「你見到怎樣的畫面會拿起手機拍照？大概像餐廳中擺盤漂亮的菜色、特別的景物、知名的旅遊地點吧！我也是如此，我靠聲音跟這個世界互動，我會記錄有趣的聲音就好比你們拍下有意義的畫面，這些聲音不斷地出現在我們的周遭，已經存在記憶裡，我只是把它喚醒。」
他也喜歡收集火車的聲音，舉凡莒光號、自強號、電聯車……還有火車進站、離開與廣播……他對火車有一種說不出的迷戀，火車的速度慢，卻慢出一種鄉愁與情懷，對他而言，「搭火車很有FU，而且還可以趁機創作。」
俊傑的膽子大，常獨自打著手杖搭火車去旅行。早年搭普通車可以開窗戶，透過窗外傳進車內的氣味，感受得到周圍是什麼樣的環境，例如經過漁港、農田、養豬人家……有時隨興下車，到不知名的小鎮亂走，坐在店裡用餐，順便跟隔桌的人聊天，台灣是個人情味很濃的地方，大家樂於跟視障者說故事；他還發現每個地方講話的口音都不同，尤其「宜蘭腔」特別明顯。
相對於火車的慢，快速的高鐵是另一種感覺，尤其到較遠的城市，為了經濟效益他會選擇搭高鐵。他對高鐵的聲音也很敏感，像開門之前跟關門的聲音截然不同，「我對關門聲特別有感，因為一聽到那個聲音就得加快腳步，否則來不及，那是很重要的提醒。」
我發現他不管收集甚麼聲音都很「乾淨」，原來他的手機裝有較好的錄音軟體，有時會帶高檔數位錄音機，其功能就像電影現場收音那種，再用電腦整理編輯。
除了收集聲音，俊傑也用音樂助人，「情義相挺」是他對朋友的態度。
2020年秋天，視障心理師朱芯儀有一場新書發表會，我晚進場，默默找座位，剛好坐在俊傑後兩排。芯儀的父母也來了，他們走進會場一看到俊傑，馬上上前跟他握手致意，頻頻道謝，原來俊傑很夠義氣地為芯儀的這場新書發表會寫了一首歌，這首歌也在現場播放。此外對視障咖啡師林佳箴也是如此。
最近的一件事則是為罹癌過世的廖翠玲製作podcast。
翠玲有個私人社團「病中隨筆，需要你同理與打氣」，記錄自己的心情，後期手不能寫，請人代筆，但俊傑認識的翠玲愛講話也喜歡與朋友互動，對於朋友輪番詢問她的近況一定無能為力，俊傑靈機一動，興起為她製作podcast的念頭，讓朋友了解她的近況，意即「翠玲姐姐有話想跟大家說」。
「podcast要怎麼上架你不用管，你只要把手機拿起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時間可長可短，像你平常跟朋友講話那樣；反正私密社團的成員都是了解你的人。」如此一來，翠玲不會太累，又可以滿足她讓友人了解近況的心願，豈不兩全其美？
翠玲從善如流。其中一集，她前一秒還哭，瞬間停頓一會兒，很自然地說：「等我一下，我拿衛生紙擦眼淚」，下一秒就笑了，並告訴大家剛剛為什麼哭，後來為什麼笑；「我的痛不是因為生命即將結束，而是身體真的疼痛。」如同跟朋友交心。
俊傑為翠玲與其朋友搭起一座互動的橋樑，他錄製podcast配上的背景音樂正是自己的演奏專輯，沒有版權問題。其實那段時間俊傑正忙著做音樂劇，但人在劇場卻心繫翠玲，隨時關注手機，如果沒收到翠玲傳的錄音，會胡思亂想，擔心是否病情惡化；後來了解她的作息，過了晚上10點沒傳，表示當天沒錄音，就不必等了。俊傑說，那一個多月，翠玲是他最大的牽絆。
為了讓podcast的頁面更加豐富，經過翠玲的同意，俊傑請社團的朋友貢獻跟翠玲有關的照片，這部分由俊傑的經紀人吳美賢負責，放在其中一集的podcast上，沒想到「照片集錦」竟成了翠玲「畢業典禮」的紀念冊。
翠玲的podcast，影響力超乎預期，很多視障朋友們看到她面對生命尾聲所展現的韌性與自在，瀟灑地活出自己的樣貌，都視翠玲為典範。
以上助人的故事是公開的，實際上更多隱藏版。
俊傑常說：「自己的朋友自己挺」。他身上充滿著江湖味，一路走來，什麼事都做什麼事都管；最近幾年他希望當個「純粹」的人，只做「純粹」的事，如果做得到，他將感到幸福與滿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