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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未知的旅程

文/吳佳樺

第一部份:神祕悠遠阿塱壹古道

2019年的清明節假期,是我放下起點,重返自我追尋的開始。不像是未嫁時和爸媽回到吳氏宗祠祭拜祖先,嫁作人婦以後,拈香祭拜沈氏祖先,而是前往一個未知的旅程——阿塱壹古道。

這趟旅行在半年前就已經報名完成所有待辦手續。4月4日假期首日,全體人員40人一大早就在松山機場搭乘華信航空,並於1小時後安全降落台東機場。台東機場聞不到太原幽谷的清新,也聞不到知本溫泉的熱氣,反而有些淡淡的霉味。踏出機場感受到台東的陽光和台北有點不同。搭乘遊覽車前往步道入口,這裡是台東和屏東的交界處,好開心的左拐右彎,避開泥濘的水窪,海邊道路旁放眼望去所及是一大片林投樹,是濱海最強勢(不如說堅毅)的防風固沙植物。

林投樹從葉到枝幹到果實,完全被利刺所包圍,不讓動物隨意染指。

其實,她也有溫柔的一面。她庇護南台灣最珍貴的烏頭翁及陸蟹,也提供鮮美的果實。

想起閩南語歌謠〈林頭姐〉的悲悽故事,不覺悵惘。只是這林投樹周身佈滿利刺,又沒有高大強健的樹幹,林投姐如何能在這樹上懸梁自盡,使人有些疑惑。

接下來一整天六個小時的時間行走在原名為卑南古道的阿塱壹古道,是一段奇幻美麗的旅程。引領我同行的志工姐姐,此行已經是第四回造訪了。

此段路程從台東跨渡到屏東,受到長時間自然洗禮影響,地形地貌豐富多變,高繞地形拉繩登階攀爬考驗體力,一如人生,有攀登時,就有垂落,我特別喜愛滑降地勢,有經驗的登山行家指導我們,下坡時朝前方手部抓緊繩子倒退下滑會安全順利些。剛開始有些疑惑害怕,而當我想起,這樣的姿勢人人進階平等,不用依靠謹慎地模糊視力便可行走,便放下擔憂,如虎添翼,凌虛御風,身輕如燕,飄舞在這山和海的相戀。當快速緩降到達地面時,我好想再重新費力辛苦的攀爬上升,再度降落。

驚濤駭浪,不捨晝夜拍打著,走在這從木瓜溪沖刷到此的橢圓飽滿鵝卵石攤,這裡的鵝卵石體積大小約莫15到30公分左右,每一顆鵝卵石都像是精壯活力的小伙子,和海浪們追逐嬉戲。它們的團結合作,像雷霆萬鈞,溫柔堅定地譜出琴瑟和鳴的戀曲。這神秘美麗的境界,若非身歷其境,難以體會。

此段路程較困難的是因地震擠壓造成的不規則岩石地形,這就考驗志工和視障者的默契了。不過我倒是有一番新的體認,我請志工姐姐不必費心為我解說地形,我倒是願意自己用雙手雙腳和專注的心,感覺當下的狀態,是要像蜘蛛人一樣往上攀爬,還是要像調皮的小孩用屁股挪動身子,甚至必須使出渾身解術,以最不自然的扭曲蹬跳前行。因為專心,使我覺得獨立。

我突然想起30年前的往事。大二那年,班上和外校聯誼,當然是男女配對,記不得在哪個旅遊地點,但清楚記得的也是類似的海邊,大型的不規則石頭,我當時的視力只能在平坦道路上安全行走,像這樣困難的道路如果沒有引導,肯定危險重重。可恨的是,年少時的自卑自傲,就這樣不上不下,高高低低的踩完那可笑的輕狂。

第二部分:淚灑哭泣湖,笑傲草上飛

在行前注意事項中提及,請夥伴們4月5日穿著短褲,因應活動需要。水上草原,這又是另一段未知的旅程,也是生命中難忘的旅程。

為我們帶隊導覽的黃先生是一位幽默風趣且健談的原住民,雖然無法看清楚他的面容,但他行走時臀鈴發出清脆響亮的丁噹節奏,彷彿奇幻的魔力引領著我們進入神祕的草原。

要進入水上草原前,大家褪去鞋襪捲起褲管。第一個腳步踏下時,感覺踩在一大床綠草堆積的地表,第二隻腳踩下來時,感覺地面晃動,地面不再堅石穩固,像踩在彈簧床上,那彈簧是無數青草和軟泥堆疊而成。大家帶著戒慎恐懼的心情往前行,姐姐小心翼翼地帶著我走,不多時,周遭此起彼落的尖叫聲響起,我的志工姐姐也沒入泥沼中,我恐慌不知所措,她和我的距離越來越遠,我們不得不將緊握的手分開。任何人落入泥沼中,都只能靠自己的力量重新拔地而起。稍微習慣了這個地形,也就更加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原住民導覽先生帶我們跳原住民舞蹈。41個人圍成一個大圓圈,雖然在同一片草原上,但命運各有不同。手牽著手,踢踏踩跳轉圓圈,口中念誦歌謠,手連手心連心都不能鬆開。偏偏過程中,有人經歷劫難落入泥沼中,趣味橫生。我也害怕極了,有些裹足不前甚至驚恐尖叫。原住民領隊走到我旁邊說:「來!我帶你!」我以為是聖戰騎士來解救我於苦難中,便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肘,當他帶著我移動時,跨出的第一個腳步我就強烈的感受到危機就要開始了。憑著生存的本能,我警覺地大聲尖叫抗拒說:「我不要!我不要!」那樣的聲響穿越雲霄迴盪在原野。那片刻,我幾乎忘了自己是誰,全心投注在聲音裡祈求上天,別讓我墜落。眾人突然安靜下來,見我出糗的模樣,不知他們的心情如何?最後離開草原是壯麗的奔跑,40個人排成兩到橫線,領隊要我們別停留快速往前奔跑。我謹記在心,真的,在這段路程中,只有義無反顧,快速奔跑才能遠離危險,全身而退。

第三部分:南仁山藍天綠地

來回將近五個小時,平坦舒適道路最適合慢慢欣賞沿路自然風景。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南仁山上成千上萬隻的「綠蝴蝶」——芒萁。

芒萁至少有一百種名字,可見它也是縱橫地球的植物。它比林投樹分布更廣,因為它比恐龍更早存在於地球,即使恐龍已絕跡六千萬年。

芒萁是蕨類,也是蕨類中唯一不能吃的,因為有毒。然而,也因為有毒,讓講究以毒攻毒的中醫,將它炮製成治病的藥草。芒萁的體積小,質地細緻,當我第一次摸到它時,發出「哇,好溫柔」的感嘆。

說它臭,蝴蝶可不答應,因為,這是牠們最喜歡的食物呢!

臭娘子又叫台灣魚臭木,卻也是盆栽的最佳樹種之一,可見它一定有婀娜多姿的身材,否則不會被命名為「娘子」。

至於「臭」呢?我還真找到元兇了,經常山間走路時聞到一股發霉難聞的味道,原來是這位婀娜多姿的女子沒洗澡!

一路上觸摸到認識的植物很多,有美麗的名字花兒,玉葉金花。臺灣海棗,木麻黃。我特別喜愛白水木,它長得很像風車一樣,只是它是平躺著的。

紫花長穗木和變種白花長穗木、這種類型的植物會節節上升成長,好像永遠身長脖子往天空去。台北最常看見的是白頭翁,在這裡卻是瀕臨絕跡的烏頭翁。

牡丹灣看日出時飛過頭上啊啊叫的烏鴉、像貓咪叫的紅嘴黑鵯、在密林裡叩叩叩叫的五色鳥,其實還有許多生物,讓大家驚嘆駐足的大型蜘蛛、可愛的糞金龜,蜥蜴、鍋牛及螞蟻窩,還有鑽洞的泥鰍。好久沒有這麼快樂且認真的投入大自然的學習懷抱。我們的目的地是到達南仁山上,我們坐在山丘上,日正當中,滿山滿谷的綠,山腳下也是綠波翠湖,更遠的地方海洋鑲嵌光影。

前一天晚上,大家在墾丁街上覓食,所有便利商店的麵包都被一掃而空。我總覺得自己是有公主習氣的,即使戶外野餐,也要營養均衡,當我拿出準備好的鮪魚罐頭時,專業領隊嘖嘖稱奇的說:「登山這麼久,就沒看過有人帶這一款。」

第四部分:每一段旅程唯一確知的,就是未知

這次的旅行,還有一段小插曲。同行夥伴有視力障礙陪跑教練和陪跑者。平常沒什麼機會發揮助人的功能,機會展現在面前也就親自投入了。馬拉松、跑步及三鐵,這些對我而言都是遙不可及的,未曾在我生命中停留的。但我還是斗膽地詢問:「我可以幫忙嗎?」我只有在大學四年級要準備畢業音樂會時,練習跑步了一段時間,不過那都只有200公尺操場10圈而已。5公里10公里,這是天文數字呢!教練輕鬆一派的說:「沒關係,你能跑多遠就多遠,跑多快就多快,一切依你。」陪跑員是一位馬拉松跑者,年紀和我相仿,能說他是中年男子嗎?這樣說也就是我是中年女子。他曾經是職業軍人,現在從事的是居家看護工作,我實在心生害怕,這樣的強者,我可以嗎?

早上五點鐘起床5:20暖身出發,迎向朝陽。

陪跑著右手拿著牽繩,我左手拉著牽繩,一開始我們必須彼此感覺跨出的腳步需一致,接著調整呼吸也必須一致,過不多久我覺得有些喘,教練提醒我們可以放慢速度,而且提醒陪跑者,是要陪我跑而不是帶我跑。抓住了這個關鍵,我們才彼此感受與傾聽,調整到完美二重奏,迎接朝霞,按照預定時間回到墾丁育樂中心,收操早餐。

想不到消息不脛而走,5公里半小時,我原本就羞於啟齒,沒想到這是一張漂亮的成績單。

這一趟旅行,豐富的歷程,都是在旅行前未曾想像過的。

已知和未知,調配得剛剛好,已知時我期待,未知時我盼望。再加上毅力和勇氣,完成了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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