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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專訪羅文謙──理性又感性的男孩
文、圖/陳芸英
我對羅文謙的第一個印象是協助故宮口述影像語音系統測試員，這工作是讓視障者能更順暢的操作導覽機具，是個很厲害角色；但第一次碰面竟發現他是個有故事的人。誰沒故事呢？然而他娓娓道來不帶絲毫情緒的敘事，卻醞釀更強的故事張力。
那天雨後地濕，校門口前車聲吵雜，他打著手杖、踩著穩健的步伐，指引我走進他就讀的大學，「今天，就讓我這盲人為你導覽。」語氣帶點幽默感。
學校階梯高低不一，路面起伏不定，坡度、風向、皮膚的感覺、草皮的味道……都是判斷指標。他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向我介紹環境；當手杖敲到草地時立刻轉彎，繼續前進；他用手杖敲打路燈，銅製的桿發出清脆的響聲，他乾笑幾聲，「我喜歡聽這聲音，」進入校園後不久，他在某個路段邀我左轉，「我們一起去咖啡店」；咦，這條筆直的路沒有異樣，「你怎麼知道是這裡左轉？」原來手杖打在地板的「回音」不同。如果把這一刻定格，他的從容我的錯愕，將呈現出兩張強烈對比的面孔。
走進咖啡廳，文謙跟櫃臺人員打招呼，從他們熱情的互動看得出，這裡的確是他的地盤，也讓我更期待接下來的導覽。
文謙從小失明，自幼在一家身障福利中心長大。六歲那年的某個節日返家，剛好媽媽在，他興奮地飛撲過去，試圖討個愛的擁抱；但媽媽面對陌生且全盲的孩子不知所措，竟不由自主的往後退，這一退，看不見的他啪的一聲摔倒在地，家裡的長輩全看在眼哩，以為文謙會大哭一頓，但他沒哭，只是摸摸鼻子，慢慢的從地上站起來，轉身玩放在地上的玩具車。
「當時你難過嗎？」他回：「說不難過是假的，只是我的家庭從小就告訴我，你要快快長大，成為媽媽的肩膀讓她依靠，這是你的使命，因為你是他的孩子。因此從小我不會表達悲傷，更準確的說其實是不知道如何表達悲傷。」
那感傷的記憶至今仍烙印在心底，或許是這緣故，他被迫長大，變得堅強。
早熟的他以短短的幾句話勾勒成長軌跡：父親販毒入獄，母親2017年自殺身亡，自力更生的他偶而回外婆家享受一點天倫；但安全感和歸屬感在人生字典都是奢侈。
文謙的話風時而感性時而理性。談及協助故宮口述影像語音導覽機具操作介面的測試時，他回憶念台中惠明盲校的一段舊事。小六那年，他打電動時，因故電腦中毒，幾乎癱瘓全校網路，被師長責罵了一頓，他心想，「既然電腦被我搞砸，我就要把它修好。」他從小的志願就是當電腦工程師，但全盲的他不適合念資訊和工程等相關科系，才改念英文系。即便如此，他仍幫身邊親友組裝、維修電腦，更研究電腦程式、手機APP開發，因此老師希望借用文謙在視障輔助科技使用經驗及電腦專長，協助故宮改善口述影像語音導覽機具，找出程式漏洞和不完整之處。
文謙說，「推薦他常常設計給身障者使用的器具不是身障者設計的，」沒錯，經常如此；所以測試時，他請工作人員把眼睛閉起來佯裝自己是盲人並使用機具，「可以用嗎？」文謙說：「如果你用不了，那麼視障者一定也不能用。」於是文謙向開發團隊提出改善建議，做大幅度修正，以適於視障者使用。
他的電腦專才也獲得知名科技業大廠的青睞，如果文謙畢業後順利進入該公司，將是這家大廠全台第一位全盲人士；喜愛電腦的他希望自己可以在這領域拼出一片天。
文謙多才多藝，除了電腦，也在音樂領域展現才華。他高三時開始學習吉他，曾獲得東吳金弦獎吉他大賽第三名。他也曾擔任系上戲劇比賽音樂總監，奪下音效組及最佳配樂組雙料冠軍，在系上風光一時。值得一提的是，大二做配樂時被許豐明導演相中，與他簽約為旗下的配樂師。
許導演長期關懷弱勢團體，他與全盲的文謙的簽約和付費儀式，慎重且特別，值得其他人參考。我徵求許導演同意，將2018年12月20日貼在臉書（plum pig）的文字及照片複製如下：
「這三次擔任見證的人都不同，但有一件事是相同的。試想，以他的才華，我相信以後有機會和不同的合作對象簽約，所以，我為他建立了一套盲人簽約的SOP，依照步驟；包括如何審核合約內容？如何請信任的明眼人朋友幫忙注意合約內容，注意簽章是否正確位置？費用是否正確無誤？應有的權益是否白紙黑字？今晚文謙情商程健智理事長協助簽約大小事，包括最後引領他在合約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在往後的日子，他單飛時，或我出差不在身邊時，就更能保護自己應有的權益，相信，一個人也可以徜徉在創作的大海裡悠遊自在了。」
文謙說，他七歲離家，很早就知道家人對自己的幫助有限，所以比同齡孩子提早面對自己的生計問題。「我大一曾窮到跟老師借錢生活，大二遇到許豐明導演，開始有收入。現在我接演講、街頭藝人表演、音樂配樂，我可以幾養活自己了。」
聽到這裡，我對文謙肅然起敬了。
樂觀開朗的文謙也是很多中途失明者就教的對象。一位教會的朋友的女兒因病喪失視覺，心情跌入谷底，女孩學鋼琴，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彈不了琴了，家人也非常焦急，女孩的母親向文謙哭訴，「怎麼辦？我女兒整天躲在家裡不出門，她覺得看不見不能彈琴了，你可不可以開導她？」
於是文謙為這女孩安排一日行程，順便「示範」盲人如何生活。
那天一早，他透過手機查地圖並叫UBER載她去熟悉的早餐店用餐，找錢時教她如何分辨紙鈔，如何將不同幣值放不同位置，「我們看不到的人就是要做分類，」還帶她看電影，進入電影院就找工作人員，「我們看不到的人就是要開口尋求協助，」重頭戲則是帶她參觀鋼琴展售中心，也學音樂的他掀起琴蓋，彈一段曲，「我們看不到的人一樣可以彈琴，」最後送她返家；踏進家門，這女生激 動不已，抱著文謙頻頻說謝。
「擁抱」這畫面在他當完我導遊時，再度重現。
他先碰我一下，確定我的位置後，一手摟住我的肩膀，接著整個人靠過來，輕輕的說，「我在撒嬌啦！」我想起他媽媽往後退致使他跌倒的那一幕，頓時懂得文謙的需要，我也把他抱得緊緊的，輕輕的說，「好孩子，你真的很棒！」
文謙「看不見的生命角落」音樂專輯，網址連結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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