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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老貨車

文/林郁菁

編者按:郁菁目前任職於南部一間五金加工廠,每天有無數通的電話要與客戶及廠商協調工作進度。她同時也是黑暗對話工作坊的培訓師。這兩份工作帶給她最大的樂趣就是能夠遇見形形色色的人,同時學習理解包容別人的想法和行為。或許是因為視網膜色素病變已經為她帶來以管窺天的狹窄視野,她更期許自己能以開闊心眼與這世界對話。愛旅行、愛運動、愛與人聊天、也愛戴上耳機回到自己的空間享受一個人的沉思。她喜歡讓過程中的每一個片段在心中留下不同的印記,或許感動、或許感傷,但總是感謝所有遇見的人事物所為她帶來的各種感受。這單元〈若不是因為遇見你〉在今年將與王俊傑〈非視覺彩色印象〉以單月雙月輪流的形式刊出,這一期刊登的是〈幸福老貨車〉。

那個詭譎的下午,又是悶雷又是刺眼的陽光。上班了一天也到下午四點多了,我有些疲憊的揉著太陽穴。對面辦公桌的媽媽一掛上電話就說:「我要去載貨!不過我需要有個挑夫,妳陪我去!」大概是老媽看見我因疲憊而顯得空洞的雙眼,故意要把我帶出場吧!就這樣我跳上小貨車的副駕駛座和媽媽一起前往載貨。

「這天氣到底是怎樣啊!超怪的!」「嗯,對啊!」我閉上眼睛,無趣的回答著。突然間雨水開始答答的打在擋風玻璃上,耳邊傳來雨刷拚了老命掃去水滴的聲音,還有媽媽打檔的聲音,每次換檔引擎就會傳來像是拚老命決心戰死沙場的嘶吼聲,「這車,真的老了。」我一邊說著,一邊憐惜的撫摸著這台一直對我意義非凡的小貨車。

那年我四歲,爸爸在外地經營一間小工廠,為了打拼剛起步的事業,爸媽選擇住在工廠,而我因為要上幼稚園就和他們一起以工廠為家,每逢假日才會回鄉下老家,兩歲的妹妹,便跟阿嬤一起住在鄉下。有一次,不知怎麼了,爸爸長了類似德國麻疹,我也長了水痘,妹妹還小,媽媽肚子裡還有個未出世的弟弟,為了避免相互傳染,爸媽做了個決定,讓媽媽帶著妹妹回娘家,我回老家讓阿嬤照顧,爸爸則一個人留在工廠。那天在工廠,媽媽坐在我們家紅色轎車的駕駛座等我上車,我回頭問爸爸:「我們甚麼時候可以再見面?」爸爸笑著說:「等妳水珠仔好了就可以見面了。」媽媽載我回到老家,阿嬤帶著妹妹出來迎接我們,雖說是迎接,其實是我下了車,換成帶著一個小包袱的妹妹坐上車,我和阿嬤揮手著跟媽媽和妹妹說再見。

接下來的日子一直下著雨。我每天無聊的跟著阿嬤進出屋子,一直在等待水珠仔好的時候。終於有一天,除了因為手癢而抓破水珠仔的痕跡,我身上已經找不到它們的蹤影。我滿心以為可以見到爸爸媽媽了,但卻沒有。阿嬤告訴我:「妳阿爸的水珠仔還沒好,所以妳再等他幾天。」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她教我把報紙捲成棍子,當她在埕仔腳做手工時,我負責拿報紙棍子消滅那些在下雨天飛來飛去的蒼蠅。

好多天過去了,雨,還在下,但蒼蠅越來越少了,埕仔腳剩下我一個人坐在小板凳上,聽著雨水摔落在路面上的聲音,仔細的看著路上偶爾才出現的每一輛車子,只要遠遠的聽見車輪駛過濕地面特有的聲音,我就開始望向聲音的來處。一台、兩台、三台;一天、兩天、三天,我時不時地問阿嬤:「爸爸媽媽甚麼時候回來?」她總是說:過幾天就回來了。偶爾飛來幾隻倖存的蒼蠅成了漫長等待裡的一點娛樂。

「這聲音應該又是箱型車,不是!是轎車耶……啊!不是紅色的……」坐在埕仔腳,每一輛「錯誤」駛過,都把我的心高高舉起又重重放下。「又有車子來了!這台車怎麼那麼長的那麼奇怪?怎麼駛過我家門前又掉頭回來還停在我家裡?」我心裡納悶著的同時,眼尖的發現一個有趣的東西,我衝進屋子裡大喊著:「阿嬤,快出來!」她聽見我的呼喊聲急急忙忙跑出來,我興奮的指著那台車車頭掛著的紅色彩球,一邊喊著;「妳看那台怪車的前面還有球球耶!」這時,車門打開了,我嚇得趕快躲在阿嬤身後,深怕那個人是要下車責備我太吵了。「你怎麼開這台車回來?」我聽見阿嬤向那個人問話。「這是我新買的貨車啦!這樣要載貨也比較方便!」那聲音好熟悉,不就是阿爸嗎?我開心得從阿嬤身後跑出來又叫又跳:「爸爸你說這是我們的新車喔!」「對啊!我們一起開新車車去找媽媽和妹妹好不好啊?」「好!」這下,我更是開心了!

在阿嬤的協助下,我爬上了高高的副駕駛座,東摸摸西瞧瞧,耳邊傳來的是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的答答聲,還有雨刷神氣地揮舞趕走水滴的樣子。在往外婆家的路上,爸爸每次打檔換檔,都像是在操縱電動遊戲機的搖桿,隨著檔數不斷變化,引擎的聲音都不一樣,在每一次的轉換中,小貨車都帶著我們靠媽媽和妹妹更近一些。

二十幾年過去,當時的小貨車已經是老貨車了。但直到現在,每當坐上副駕駛座,我都會想起那天,是它帶我離開與家人分離的苦悶,開往我期待已久的團聚,它載著的不只是我和爸爸,還有一貨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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