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盲人遇鼠記
文/曾信榮
在表演的場合中,常有機會和觀眾們探討眼「盲」所可能引伸的諸多問題,其中視障者就學、就業、就醫及導盲犬等是大家最關心的議題;但對於視障者「居家環境清潔」的維護卻少有人提及。今天,就讓我與大夥聊一聊近日「捕鼠」的經歷與心得。
在我年幼的時候,屏東老家養了一隻花貓,有一次,我看阿嬤又拿著廚餘餵貓,不禁上前詢問道:
「阿嬤,貓仔誰生的,是你或是媽媽!」
「不經囝仔,你討皮痛,黑白亂講!」
「那你飼貓是要做蝦米,咱兄弟吃攏無夠,你擱飼貓。」
「你嘸看貓鼠會咬布袋啊!」
「咱又不吃布袋,要咬就與牠去咬。」
「砰」的一聲,阿嬤手上的木盆滑落、廚餘濺了滿地,他笑著說,「憨孫啊憨孫,生目睭沒看過像你這款憨到袂爬癢的囝仔,你目睭故樣頭殼又擱那樣歹,日後你欲怎樣才好?」
阿嬤說得一點沒錯,我現在的眼睛比孩提時更差,雖也憑著極佳的運氣進到學校工作,但論起聰明才智,我知道阿嬤始終認定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的頭殼能贏過他的獨生子——不曉得多少年前曾經拿過屏東縣珠算冠軍的老爸。我自認材質平庸、無法望其項背,至少,此次老鼠前來家中光顧就讓我心驚膽顫、手忙腳亂,拿不出對策,只能一味圍堵,卻巴望就此永絕後患看來,我的確滿符合阿嬤口中所謂「憨到袂爬癢」的境界。
某日雙親帶我回北榮看診,返家時順道於路旁買了幾張蔥餅,隔天清晨,眼尖的爸看到放在桌上的大餅有鼠輩啃咬的痕跡,另一旁的吐司也難於倖免,置放飲水機的檯面竟然不斷冒水,溼答一片,仔細勘查動線,發現廚房通往陽台的紗窗被咬出了一個直徑約五公分的破口,聽他們這麼一說,我心跳加速、全身雞皮疙瘩聳立,覺得所有的碗盤、湯匙、筷子等餐具都有鼠類爬過的痕跡,一時食慾全消,趕著出門上班,希望逃離現場,以免與老鼠正面交鋒,我嚇得還得進醫院求診。
以往辦公室裡也經常傳聞有人目睹老鼠的蹤跡,幾個女老師聽聞,不禁嘶聲怪叫、嚇得花容失色,我覺得他們未免反應過度,盡失為人師表的應有典範。幾位行政同仁討論出對策,不敢大肆張揚,特地無聲無息地發出e-mail通知夥伴,在辦公室的哪個角落放了黏鼠板與鼠餌,要大家別隨意嚷嚷,免得鼠爺們聽見而失去效力。我想,自己學了將近十年的英文,到現在一樣有聽沒懂,老鼠真有那麼大本事,聽得懂人類已設下陷阱、企圖將之置之死地的話語。幸虧我是從耳機中聽到此一消息的,否則,透過電腦喇叭傳出與之同類的導盲「鼠」聲響,萬一事蹟洩漏、被鼠爺們聽到,而藥石罔效的話,我豈不罪過深重。對照於女老師,此次我的反應也不惶多讓,只是甲狀腺手術之後我無法再大聲尖叫,其實,骨子裡浪濤洶湧、心情凝重,不知下班返家之後,將如何熬過無數個漫漫長夜。
爸、媽於回南部之前,將被咬破的紗門貼上膠帶,並囑咐我們務必緊閉門窗,以防再有不速之客侵入。但隔天,又發現紗窗、紗門上多了兩個破孔,鄰居還告訴我窗台尚可見鼠屎痕跡,我不知道是躲藏家中的老鼠竄出亦或再有牠的夥伴進入。俗話說,「眼不見、心不煩」,雖然我看不到,但光為著這不大不小的「老鼠屎」就讓我焦躁不安、寢食無心,要不儘早籌謀對策,我好不容易盼到的寒假恐就被這老鼠屎給砸鍋了。
太太外出時,身上總愛背著大小包袱,那一天下班回家,依然率性地把包包放在烘乾機上,我獨自在餐桌上用餐,聽到「嘩啦啦啦」一長串塑膠袋的摩擦聲音,「哇」的一聲站了起來,喊道「老鼠在那裡」,太太也被這突來的聲響嚇得停下活動,隔不多時,「嘩啦、啦、啦」的聲音再度響起,我嚇得不住發抖,她聽得仔細,不禁莞爾笑道,「唉唷,你也好了,那是我包包沒放好,東西掉下來的聲音啦。」那一陣子我過得真是風吹鶴唳、草木皆「鼠」的難熬日子,只要一有聲響,直覺認定是老鼠光顧無疑。加上我的睡眠極淺,在夜深人靜的時刻聽力更不受干擾,「眾生皆鼠」的豐富想像更將我推上恐懼的雲端。於是,就寢前我先將房間門關上,又擔心不慎將他關在房內,索性蓋上棉被矇住頭臉,希望我的耳朵能「背」一些才好,別在夢裡聽到他們的聲音。
想起嚴長壽先生在「總裁獅子心」裡提及,當兵時被調到屏東的一處鄉下,那兒蛇類眾多,讓他倍感困擾,雖然總裁心中恐懼萬分,但只是「害怕」不能解決問題,因而懇求親友寄來有關爬蟲類的書籍,從中吸收到不少相關常識,我想,自己不妨也有樣學樣,來個東施效顰,雖然要想捕捉老鼠的機會微乎其微,但如能藉此了解其習性也算是增長了見識。於是上網看了幾篇文章,知道紗門、紗窗必須改用鋼絲網鼠類才囓咬不破,食物務必擺放於冰箱或櫥櫃之中,不要放置隔夜的垃圾,甚至找到了一家專門除蟑、滅鼠的專業公司,但他們說我尚未聽到天花板上的追逐聲,傷害輕微,Case太小,無意前來協助。
我照著網友的建言,除了堅壁清野、將所有食物放到櫥櫃之中、以絕斷糧道,餐後廚餘也必急速傾倒,火速找來工匠更換紗窗、紗門材質,並買來黏鼠板、將之置入紙箱之中,盼望黏到鼠輩之後直接丟棄,省去處理其後事的繁複手續,妹妹笑我太過天真,人話都能聽懂的鼠爺哪有如此輕易就範的道理。她先拿來一個捕鼠籠,整整放了兩個禮拜了,連一隻蚊子、蟑螂也沒抓到,又花下鉅資,買來香噴噴的鬆餅摻上滅鼠藥,幾天之後,妹妹再來勘查戰果,告訴我藥餌已不知去向,我聽得煩惱加劇,固然,瞎、鼠爭戰可暫告一段落,但叫我何處覓尋鼠屍,待我夫婦聞到腐臭氣味,又該如何處置?
如果疼我的阿嬤依然健在,或許他又要笑我,「憨孫,你站在台上,面對幾千幾百的觀眾唱曲、演講攏未驚,竟然會驚小小的貓鼠仔,我取貓仔去台北住兩日,包管貓鼠走得噴弓,不敢擱再來驚你。」
「凡事互相效力,教愛神的人得益處」,我雖受洗多年,但絕對算不上什麼「愛神的人」,然而「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樂觀、積極,凡事正面看待的心態,卻幫助了我走過許多人生的低谷與挫折。經過老鼠這麼一折騰,我家的餐桌上齊整無比,雜物日漸減少,電鍋、烤箱、櫥櫃不再徒具形式、大剌剌的敞開,門把上也已不見懸掛多時、垃圾滿溢的塑膠袋,相信這對我是一個極佳的教訓,教我重視環境清潔,勇於面對問題、尋找根源,積極著手防治與解決。
曾聽人這麼說過,「失敗了不要白白的跌倒,總要在地上摸兩下、查看是否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再慢慢起身才好。」過了一個禮拜,我不曾再聽到家中任何奇異的聲響,相信老鼠必然也被我這個膽小的盲人給嚇跑了,連續幾天的驚嚇,嚇出這麼一篇短文,算得上是「跌倒了在地上摸到幾塊錢」的回報,多少也值回票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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