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6.路跑團陸續成立
文/陳芸英
圖/王忠義夫婦提供
視障路跑協會的組織動起來後,從社區推動路跑,將台北田徑場的概念複製到各跑團;意即有場地、有視障者、有志工、且定時定點練跑。
開路先鋒是信義跑團,於二零一三年十一月正式成立。第一位團員是林福德。
住在信義區的他與銘俊同屬「喜樂合唱團」,負責吹薩克斯風。福德小學曾是田徑隊選手,失明後極少運動,身材微胖;所以當銘俊提出夜間跑步的想法時,福德覺得或許可以改善健康和身材,便一口答應。
路跑地點在信義國中,這是協會工作人員勘查過安全無虞的環境;時間則是每星期二、四晚上八點。
福德成了信義團的第一位視障跑者,卻有五名志工輪流陪跑,包括一位特地從基隆搭客運而來的蔡惠婷。惠婷是個忙碌的上班族,雖然路途較遠,但希望盡一己之力。
初跑期,兩百公尺的操場,福德跑兩圈就得走三圈緩和體力,他取笑過去的自己,「當時我走的時間比跑的時間多。」信義團成立兩三個月後,才有另一個住在信義區的視障者加入。信義區的視障者很少,但透過口耳相傳,就近工作者下班後也加入,信義團來者不拒,都很歡迎。由於離捷運象山站近,交通方便,更多的是「跨區」而來的。
為了讓協會有新局,二零一四年三月,協會透過管道邀請電視台到信義團採訪,並請模特兒王麗雅代言。
就在媒體來訪當天,下了一場好大的雨。然而,大雨澆不熄他們的熱情,透過媒體傳播,觀眾看到他們在雨中跑步的笑容,那是多麼熱愛這項運動才散發出的笑容,甚至觀眾可想像笑容背後,他們歷經什麼艱困與努力……這讓雨中跑步的畫面,變得格外動人。
從此,信義團多了不少視障跑者,連同志工也成群結隊而來,福德以「大爆滿」形容信義團的盛況,「多到跑步時,感覺很『擁擠』。」
天母團則緊接在信義團後成立。緣起於住在附近的王傑想跑步,由團長KK陪跑;跟信義團很像,也是跑團成立兩個多月後,才有其他視障者陸續加入。
王傑以前是軍人,因車禍導致失明,當時車上四個人,除了他,其餘的人都是輕傷,他恨啊!那是沒有盡頭的悲憤,他因而罹患憂鬱症,成天胡思亂想,加入跑團時王傑說了一句話,「我要跑到很累很累很累……我才好睡。」KK說:「好,看大家怎麼操你。」現在王傑的路跑成績有目共睹。
天母團的練跑地點在天母運動公園,不過這裡離捷運站遠,因地緣關係,成員和陪跑員都住附近,名符其實的「社區跑團」。有別於其他跑團的飯後練跑,跑完解散;天母團的視障成員大部分是上班族,下班後直接跑步,由於餐前跑,跑完大家一起吃飯,更容易凝聚感情。
團長KK有時帶大夥去PUB喝啤酒,教他們射飛鏢,「我只要告訴他們幾點鐘方向即可。」有時還分組比賽哩!至於假日出遊則是常有的事。
KK提到天母團的一對全盲夫妻王忠義和陳南廷,「他們以前不運動,剛開始懶懶的。」每次練跑前就在家裡跳「祈雨舞」,祈禱老天下雨,這樣就可以不用跑步了。
一年多來,南廷越跑越瘦,「變漂亮了耶!」這讓她很有成就感。二零一六年底,她還參加夏威夷「不關門(沒有時間限制)」馬拉松。為了這場賽事,她不但夜跑也晨跑,南廷提起當時的練跑份量:「早上四點多,志工就來按電鈴,帶我去跑步了。」
忠義有嚴重的靜脈曲張,吃海鮮過敏,血管會流膿,一兩天後長出個櫛子,更不能吃蚌殼、蛤蠣。不過路跑兩年後,某次聚餐,新來的志工不知情,為他吃剝帶殼海鮮,忠義一時不察吃了下去,其他志工一看不妙,卻來不及阻止,但居然沒事。忠義有時嘴饞也想吃海鮮,偷吃幾口,都沒事。這幾乎可以下個結論,跑步對改善他的體質有很大的幫助。忠義承認,「加入路跑團後,工作和身體都變好,否極泰來。」
KK打趣地說:「現在他們已經拆台,不再跳祈雨舞了。」
銘俊強調,推廣視障路跑有三個重點:一是場地安全;二是交通便捷;三是定時定點。因此,練習場不外乎學校操場或田徑場,且都在捷運附近;例如台大團在台大校園,靠近公館站二號出口;信義團後來從信義國中改到國父紀念館……都會區佔地利之便比較容易發展,視障路跑團從大台北開始,中山團、台大團、新莊團……陸續成立。
另外針對無法外出到指定地點的視障朋友,有所謂的「居家路跑」,就是由志工直接到視障者家,找附近較平坦的地方練跑;還有,視障者約莫八成從事按摩業,通常很晚下班,白天的跑團也接著出現。
五十九年次的呂文達是少數橫跨日夜跑團的視障跑者。
他原本的運動是每週末騎協力車。某日,一位跑步的朋友問他要不要參加視障路跑,「隨時都可以跑,不必等週末。」他很心動,先加入信義團,成績慢慢進步,後來得知台大有晨跑團才轉換跑道。
文達三歲因發燒導致失明,從小沒有「跑步」的概念,陪跑員一開始看他跑步忍不住笑說:「你跑起來怎麼好像在『跳』?」
志工開始糾正他的跨步和手的擺動,當他跑得喘時教他調整呼吸方式,「當呼吸與步伐互相配合,就可以跑出節奏感了。」
其實文達的身體不好。民國六十八年,台灣發生轟動社會的「多氯聯苯中毒」事件(又稱「米糠油中毒事件」,因食用了多氯聯苯污染的米糠油),他所念的台中惠明盲校首當其衝,大部分的師生都難逃一劫。當時他小二,皮膚長了很多膿皰,遍佈手、頸、臉、背、屁股……宿舍的老師三不五時會幫他擠出像青春痘般的膿;然而三十多年過去,無法完全排出。
很多校友畢業後從事按摩業,文達也是。但客人第一眼先看到他們外觀,不敢讓他們按摩,有人因此自殺身亡。
文達指著臉上大大小小的「洞」說:「這些就是當時消下去的膿包,更嚴重的是墨鏡下靠近鼻樑處一個拇指般大的洞,」說到這兒,他脫下墨鏡,「看到沒?那是最大的膿包,非開刀拿掉不可。」醫生的刀像挖土機,挖出裡面的膿卻忘了填補,文達只好用墨鏡遮掩。
他很少運動,尤其怕游泳,「因為那些疤很恐怖,怕嚇到別人。」這種傷害難以抹去,身上殘存的毒素使他的筋骨、腸胃都受到影響;他身體虛弱,免疫力差,只要有流行性感冒,幾乎都躲不掉,這才希望透過路跑增加抵抗力。
剛到跑團,志工們對「失明」兩字三緘其口,想瞭解卻又怕誤踩地雷,文達個性樂觀,百無禁忌。福德也一樣。他總是主動伸出友誼之手,例如說:「如果你想瞭解什麼,可以盡量問喔!」這麼一來就破除對方的疑慮。他認為視障路跑必需兩個人密切合作,先聊個天,可拉近彼此的關係。
福德患有高血壓,左耳因兒時跌倒導致聽力受損,這些狀況他都讓陪跑員知曉。一般人慣用右手,右手也比較靈活,所以視障者會貼心的用左手握陪跑繩,福德打趣的說:「為了配合陪跑員,我的左手也很靈活了。」不過,當陪跑員得知他左耳聽障,會貼心跑到右邊,「所以我現在兩手都靈活了。」由於長距離跑步光用單手容易酸,兩邊輪流握陪跑繩的確比較好。
跑團成立之初,KK都會以「推廣組組長」身份協助;待跑團成熟後,KK就退出,唯台中團不退。當年,他讓台中團和惠明盲校結合,互相交流,讓台中團協助惠明盲校;尤其多重障礙的小朋友。他們有的聽不見、有的不能說,還有盲聾啞的學生需要「手指語」溝通,這時只好透過特教老師翻譯,而KK則三不五時下去陪他們玩。
KK說,近期到惠明發現志工在每個孩子身上做了識別證,上面除了姓名之外,還有個性和特徵;不管誰陪跑,先看「識別證」就瞭解該如何跟這孩子相處了。
某次到外面練跑,其中一個孩子低頭不語。途經公用廁所,問他要不要上廁所,他還是不講話,「可是後面沒有廁所囉!」他終於點頭了。這孩子在廁所蹲好久,還隔空問:「有沒有衛生紙?」原來他跟陪跑員不熟,始終憋著,上完大號,他開心的跑起來,有說有笑了。
其實只要有一個視障朋友起心動念想出來跑步,協會就會抓住機會,影響他。銘俊舉例,有個住在高雄旗津的視障朋友,退伍後才失明,在家悶很久,心情鬱卒,想出來路跑。旗津不像大都會方便,但圈內有人知道這訊息,馬上跟他聯絡,帶他出來跑步。一段時間後,他已經有半馬的實力,而且也找到了工作。
從走不出來到跑二十幾公里,代表他跟陪跑員相處的時間夠長,「當我知道有這樣一個視障朋友被服務了,心裡很安慰。」
每個跑團的第一個志工大部分是先從視障者身上得到感動,才付諸行動。銘俊說起某跑團團長失婚,藉由陪跑走出陰霾的事。她告訴孩子,媽媽雖然在婚姻上出了問題,仍想助人;孩子聽了很感動,也想當陪跑員,不過他才念國中,「但來幫忙是可以的。」
目前台灣有二十幾個視障跑團。各跑團每星期有兩或三次的練跑時間,曾擔任信義團團長的秦豫芬說:「我們每星期二、四晚上練跑,我超期待這兩天,都希望不要下雨。」她陪跑後,連帶的工作的態度也改變,「以前很多事情我都想到自己,現在比較會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當你站在別人角度想事情時會快樂許多。」
有人希望藉團練抒發工作壓力,有人期待見到好朋友,練跑時間成了固定聚會。他們對彼此的關心,舉手投足,表現無疑。
有一次練跑結束,豫芬要帶一位視障跑者回宿舍,「不用啦,我自己可以走!」「我知道你可以自己走,但我帶你,你可以節省幾時間,就可以早點休息啦!」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讓視障者非常感動,因為節省的那幾分鐘不是時間,是「體貼」的心意。
銘俊談路跑團時,話題不經意地轉了個方向,提起多年前參加日本宮崎馬拉松的舊事。當年贊助單位把名額給了一個跑得不錯的視障者,但卓來發覺得他也不錯,於是聯合張淵隆出錢讓銘俊去日本參賽。
銘俊擔任理事長期間,路跑團如雨後春筍般成立,很多時候他得出錢出力,「那是因為我被前輩贊助過,會想辦法回饋。」
的確,愛與善都會蔓延。(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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