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另類的五二0演說
文/陳芸英
剛下過一場午後雷陣雨,天空還飄著殘餘的雨絲。他一手撐傘一手抓住手把,悠閒的騎車過來,十足的大學生模樣。
那是我們第二次碰面,地點在台大校園。這位來自美國耶魯大學政治系的學生李奎敏(Paul),為了瞭解中國和台灣的政治環境,計畫花一年多的時間學習中文。他問了剛離台返美的學長,如何豐富在台的學習生活,學長建議他當陪跑志工。所以這裡是奎敏主要的活動範圍。
不過,剛開始他並不積極。某個寒冷的日子,他根本不想出門,「我問自己,這是必要的活動嗎?」但視障朋友卻熱情的召喚,「來啊!出來跑步嘛!」聽得出話裡流露的笑容。「我很驚訝,在這麼冷的陰雨天,為什麼他們還笑得這麼開心?」這番溫情驅走了寒意,奎敏到達集合地點,「大家很熱烈的歡迎我,對我非常親切,我很感動。」
練跑時,團隊送奎敏一根繩子和一位跑得比較快的男生,他誠惶誠恐。這繩子看似簡單,其實複雜;不但要維護視障者的安全也要掌握跑步訣竅。原來彼此的「節奏」很重要,例如旁邊的伙伴跑得慢,就得放緩自己的腳步,甚至呼吸都必須配合對方。奎敏覺得視障路跑的感覺還不錯,但更強烈的感受是得到他們的「信任」;他曾試著角色互換,如果自己是視障者,是否能像他們一樣,有足夠的勇氣並毫無畏懼的跨出腳步,完全信任陪跑者的引導?
這種跑步,速度不快,彼此聊天說笑,時間過得好快。跑步結束,奎敏看著視障朋友打著手杖自行搭捷運、過馬路……讓他的異鄉生活有了新的意義。
陪跑者表面上看起來像是幫助視障朋友,但事實卻相反。就像這一天,如果待在空蕩蕩的房間,聽著屋外沈重的雨聲,一天可能以悲傷終結,幸好他們拯救了他。他深刻的體認,自己最快樂的時光是幫助別人之後,對方的一句謝謝或一個微笑。
那天在台大校園的巧遇,讓我們有機會深談。我問奎敏知不知道視障路跑成員背後失明的故事,他搖頭說「不好問」。其實那些不是秘密,於是我告訴他某人因實驗爆炸雙眼失明,顏面毀容;某人因車禍瞬間失去光明;某人從小就沒見過世面……我每講一個例子,他都露出驚訝與不捨的表情。
五月二十日是他在台灣的最後一天,他問我有沒有空,因為語言中心將為他們舉辦一場學習中文發表會。那天剛好是新任總統就職,我赴約之際,跟朋友戲稱是去聽五二0演說。
奎敏定的主題是「我是你的眼,你是我的影:勇敢的台大視障路跑團」。整場演講他沒說如何學習中文,卻以流利的中文談「陪跑」經驗。他提及台大校園相對安全,但有一次起跑,一台腳踏車撞上了視障朋友,「我很挫折,覺得非常對不起。」雖然不是他的錯,但為了驅逐內心的愧疚,奎敏提議兩人再搭檔一次;這是好主意。下一次兩人合作無間,沒有缺點,好的記憶隨即蓋過壞的記憶,為兩人的搭檔劃下完美的句點。
他在台上侃侃而談,不時用高興、快樂、開心……等詞彙描述一場又一場的陪跑經驗,搭配著用心準備的路跑照片,誰都看得出來,「陪跑員」的角色已經取代他在台灣學習語言的「學生」身分。最後他以這句話總結演說,「我很驕傲的說,我以他們為榮。」奎敏放緩講話速度,彷彿每一個字都值得珍惜。
這場發表會接受台下觀眾提問,我舉手問了他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喜歡幫助視障者?」
他毫不猶豫的回答,「我想當個有用的人。」
這答案像小學生寫的作文,天真無邪,但我卻楞住了。在那當下,我的思緒被拉出窗外。雖然志工是一種不怎麼偉大的工作,卻很有意義;這意義需要被認同,只是大部分的志工有「曖曖內含光」的特質,而奎敏說了出來。
演講結束,他就要搭機返美。我們擁抱道別,他說,如果美國有視障朋友願意跑步,他願意陪跑。幾個月後,奎敏寫email告訴我,他加入一個志工團隊,每星期都抽出一天在紐約的中央公園當陪跑者,並且以馬拉松為美國的視障團體募款……
當他起跑的那一刻,意義已經飛出了跑道。
備註:本文轉載自聯合報2017年繽紛版一月份「唯有愛,無障礙」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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