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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重回來時路
文/楊昀芝
下了客運車，在人行道上站定，我深吸了一口氣。捷運的氣味和轟隆隆的車聲，從四方撲來。看不見以後，我再也不曾獨自踏上這段路。今天，我終於決定，自己一個人走。
我向右轉，沿著右側追跡前行。手杖敲在路邊停放的腳踏車上，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當面前與我垂直的車流聲越來越大，我知道，十字路口就要到了。突然，我踩到一個向下的斜坡。我萬分驚訝。不自覺地像以前一樣望向腳下。這個斜坡，是我的腳底從未感覺過的。
我用手杖向右輕敲，敲到了電線杆。那是一年多前，定向行動老師教我過這個路口時，用來確認自己位置的地標；於是我再向右轉，站在電線杆旁，準備穿越馬路。
當我左後方的車子轟然起步，我也邁開大步向前走，任車輛從旁不斷駛過。最後，我走過右方噗噗作響的機車，發現腳底又明顯地踏到了向上的斜坡；這次，我終於忍不住停下腳步，試著讓呼吸平順下來。
去年此時，我在老師的陪伴下，閉著眼，一次又一次地在這裡練習穿越馬路。那時，轟隆隆的車聲就如洪水猛獸，自四面八方向我襲來。我無法判斷車子離我有多近，也無法筆直地向前走。我不是衝入平行的車流中，就是身陷待速的車陣裡。越是想殺出重圍，腳步就越是慌亂；但方才，我竟輕易地，筆直地穿越了馬路，毫不費力地重新踏上人行道。
我繼續向前走，走進地面光滑的騎樓，再沿著右側追跡；通過一個安靜巷弄以後，我嗅到速食店潛艇堡的香氣。我知道，公車站牌不遠了。果然，左前方有公車停下來的聲音。
我循聲向左轉，在人行道邊緣站定，等待下一班公車。去年此時，站在這裡，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看不見公車了。我還記得我的慌張失措以及心中的天崩地裂。
公車在面前停下，我用三點式杖法找到車門，大步向上跨。一站定，立刻有好心人士讓座給我。坐下來以後，我靜聽著周圍的動靜和司機報站名的廣播，心中不再有當年的害怕不安。
下了車以後，我要走的，是最艱難的路段。我向左轉，再沿右側追跡，右方是行道樹與胡亂停放的腳踏車。走過最後一棵行道樹，我不再有追跡線可依循，我必須筆直地向前走，穿過幾個不斷有警報聲響的車道出入口，和人潮擁擠的門口。去年此時，我在這裡不斷地練習，卻總是被車道前的警報蜂鳴、紛亂的人語和巨大的車聲惡狠狠地吞沒。我練習了好幾週，來回走了不下數十次，從依稀還看得見，走到閉眼和不閉眼已經沒有差別，但我仍然告訴自己，即使心中有再多的恐懼與不安，我都不能輕易放棄定向行動的練習。
現在，我要重新挑戰這個路段。我摒氣凝神、全神貫注地大步向前，迎向曾令我恐懼的人車陣中。現在，即使它們仍想將我吞噬，我也毫不畏懼。突然，我踩到了柏油路和人行道的交界處，這也是老師曾經提醒我，我卻從未在腳下感覺過的。我知道，我穿過最艱難的路段了，一股熱流忽然湧向眼眶，我奮力仰頭向天，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這一年多來，我視覺外的所有感官知覺，已經努力地、全方位地發展起來，幫我適應不再能依賴視力的生活。我知道，我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因失明而慌亂無助的我；我已具有更充足的能力，能以更自信而篤定的腳步，通過人生未來的十字路口。
現在，我由衷感謝，所有幫助我走到今天的人，還有，給了我這一切的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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