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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記憶的斷層 文/林婉瑂
編者案：70年次的林婉瑂以國小市長獎的成績畢業，鋼琴達六級（五級就可擔任鋼琴老師）的優異成績進入國中，展開另一階段的求學過程時；不料，才念一個月，天外飛來的雨傘砸中她的眼睛，她的人生從此急速轉彎……
十三年，一段好長的時間，我已經大學畢業，但總覺得不知道怎麼長這麼大的，是懶得回想或者不敢回想，記憶始終無法順利銜接起來。像大地震過後般，出現了令人怵目驚心的斷層。直到學校老師要我寫心路歷程，我才仔細地回想所有發生的事。往事歷歷，一幕幕都讓我驚心動魄，然而我卻想盡辦法將它覆蓋，塵封在內心深處，當做它們從不曾發生，任由自己的回憶少了一大段。
○、揭開序幕
前些日子，朋友問起我的過去，我拿出有些泛黃的照片，朋友們難掩心中的難過，「怎麼會這樣呢？」「妳一定很傷心吧？好好的一個女孩子……」我連忙安慰他們，說我過得很好、心情也已經開朗許多，希望他們也可以和我一樣，別讓這個人生中的小插曲影響到原本平靜的心情。看著他們惋惜的神情，不禁令我想起了十三年前的中秋夜，那年我念國一……
一、進入時光隧道
那是一個風很大的日子，念完書的我到院子和弟弟玩耍；我提議要將雨傘柄綁上繩子、順著風勢讓傘飛上天空，來個另類的放風箏；我要弟弟拿著傘，和我一起迎向風跑去。說也奇怪，風竟然轉向了近180o並且更強了，那雨傘哪禁得起風的威力，傘布被風吹得與支架分開，並從弟弟的手中掙脫，朝向我飛來。說時遲那時快，弟弟緊張地大叫，要我小心，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回頭，尖尖的傘骨著我右眼刺過來，剎那間，突然天昏地暗，腳下的地平面瞬間消失，就像進入異次元空間，完全感覺不到重力，也失去了平衡感。我倒了下去，流了滿地的血……
我聽見弟弟發狂似的叫聲，一個怵目驚心的畫面出現在爸媽眼前，倒在血泊當中的我——這樣的場景只會在電影中出現，沒想到竟活生生地在他們的眼前上演。
這時弟弟已經把傘骨自我眼中抽出，眼前一片黑暗的我只知道爸爸一把將我抱起，「快叫救護車！」「來不及了，自己開車去！」才聽見這兩句話在耳邊迴盪，沒多久就看見醫生硬是將我腫到不行的眼睛撥開，用燈照了又照，好刺眼啊！還感覺有異物自喉嚨伸向肺部，我咳了兩下，胸口好痛，很想掙扎，卻又沒力氣，只聽見媽媽也跟在我的咳嗽聲之後「哎喲！」叫了一聲，然後就呼天搶地的哭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了？媽媽怎麼這麼難過？」後來得知我那時幾乎沒了呼吸，醫護人員們在幫我插入氧氣管後，鼻子及嘴角都流下了鮮紅的血，這讓一向疼小孩的媽媽肝腸寸斷。
可憐的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全身痛得不得了，身體變得很虛弱，連舉起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眼睛也看不見，「這是怎麼回事？我在做夢嗎？那我應該是吃過晚餐了吧？可是晚餐吃什麼？我怎麼記不起來？」幾分鐘前的記憶就像被震破的鏡子般碎成了一片片，怎麼都拼湊不完整，腦中一片混亂，就像暴風雨中的海平面般，波濤洶湧。
我聽到兩個姐姐的聲音，問我知不知道自己出意外？於是，我發現到這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心裡只想請爸媽不要擔心，但全身無力的我，哪有辦法開口說話？就在此時，榮總的兩台腦部斷層機器恰巧都壞了，必需臨時轉到另一間醫院，姐姐們要我忍耐一下。在心中點了點頭，我感到很疲倦，漸漸地就睡著了，在這之前只知道救護車的門打了開來，外面的風好冷好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在眾親朋好友的信心喊話下醒來，他們靠著我的耳朵大聲地說，叫我要堅強。雖然很吵，但我想這大概是有史以來最悅耳的聲音了，若不是他們及時的呼喊，還不知我要睡到什麼時候，也許再也不會醒了呢！沾沾自喜地感謝著上蒼，承蒙祂的厚愛，我還繼續待在這個可愛的世界。
只是我的眼睛還是腫得張不開，仍看不見;嘴裡插著氧氣管，也無法說；難得我想比手劃腳、點點頭，卻發現全身依然是沒有任何力氣。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只能靜靜地聽，聽著四周的動靜，抽痰聲、拍背聲、護士小姐間的對話、偶爾家屬探房的說話聲……這應該是加護病房。
二、度日如年的每一天
日子過得相當無趣，整天躺在床上動不了，肚子不會感到餓，因為有護士定時自鼻胃管倒入牛奶，也不用擔心想上廁所，因為尿管也早已插上。每天最令人開心的不是護士為我刷牙洗臉，而是短暫幾分鐘的會客時間，心想「等會兒又可以聽見最想念的爸媽了」，第一次分開這麼久，我特別思念我的家人，這才發現「聽見」他們原來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幾天後，眼睛消腫許多，可是仍然只能半開。我從那一絲絲的縫隙中看到一點點影像。在會客時間，爸爸幫我按摩手腳，有時爸爸還會輕聲細語地跟不會說、也不能動的我說話，想起在家一向扮演「嚴父」的他，我有些受寵若驚，也深刻感受到他對我的愛。每天晚上獨自一人做完生意的媽媽會來幫我擦澡，如果有多餘的時間，她會與我聊天，檢查我的每一寸肌膚、確定我沒有異狀，直到會客時間結束才依依不捨地回家。
因距離的關係，我轉到離爸媽工作地點較近的T醫院，前三個星期因仍插著氧氣管的緣故，依然住在加護病房。後來血液中的含氧量增高到了標準值，四肢也因親戚每天不間斷地幫我做氣功而相繼能動，拔掉氧氣管後隨即就進入普通病房。爸媽都非常高興隨時可以看到我並親手照顧我，不過最開心的人應該是我吧，因為能再一次回到父母的身邊，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三、體認愛的旅程
以前擔任護士的外婆，辭去了看護的工作，全心全意地照顧我，而爸媽則是負責小夜及大夜班，但是他們往往都是傍晚一塊兒來，晚上就只剩爸爸守護我進入夢鄉，然後隔天一早又是外婆來照顧我，讓爸爸回家去跟媽媽一起做生意。
媽媽開始做超營養的食物讓我補身體。不管工作有多累，每天清晨四點準時幫我熬排骨粥，裡面還加了菠菜及胡蘿蔔，這樣就大功告成？不是的，我的鼻胃管如果食物是非流質的話根本無法順利流入，要用果汁機打成糊狀，若見無法順利流動，還要再加一些開水幫助粥順利進入鼻胃管，偏偏果汁機的大玻璃杯又是那麼的重，聽媽媽說每天都硬是要忍著手臂的痠痛，等待濃稠的粥緩慢地流入容器中；而晚餐則每天都換，不過不變的原則就是超營養、易流動。媽媽不是一個很會表達情感的人，只會默默地付出，她的愛是這麼的平凡，讓人幾乎忘了它的存在；但也是這麼的不平凡，讓我感動到無以為報。
因氧氣管傷到聲帶，我仍發不出聲音來，根本無法用話與他人溝通。這時我又看見了父愛發出動人的光芒。爸爸親手做了一張特大號的注音符號表要讓我用手指出注音符號，然後再拼出一個一個的字來。但因我還無法正確判斷出注音符號的位置，讓別人誤解我的語意是常有的事（不過除了爸爸以外，沒人這麼閒，想陪我玩拼字遊戲）。
記得有一次爸爸拿著注音表讓我拼音，但是因為我不小心指偏了，爸爸在我的誤導下當然也就拼錯了字。這時的我感到相當挫折，想到以前說一百句、甚至一千句話都不成問題，現在卻淪落到這個連說一句話都得耗上二三十分鐘、而且要麻煩別人「幫我說話」的地步，真是懊惱極了！
我生氣地將爸爸手中的注音表用力揮到地上，以前這個時候，爸爸應該馬上就賞我一巴掌了吧，但是令人訝異的，爸爸竟然是靜靜地彎下腰去將它撿起，再次放到我的面前。其他人都說我不對，要我跟爸爸道歉。發完牢騷的我覺得這樣很不應該，立刻向爸爸做了一個敬禮的手勢表示抱歉。我想一向都對我的想法瞭若指掌的爸爸，看見自己的女兒這個樣子，一定更難過吧！
有一天晚上，媽媽一個人陪我待在病房中。平衡神經受損、還不太會站的我用可以微微聽見的沙啞聲音說想到廁所看看，不要一直躺著。媽媽小心翼翼地攙著我朝廁所走去，深怕我跌倒，腳才跨進去，不經意間注意到鏡子，赫然看到歪斜的嘴角以及不正常的雙眼，「這是誰？難道是我嗎？這樣子不是我啊！」，再一次的，我感到錯愕、震驚、慌張、失措，甚至懷疑被變了臉，簡直快要崩潰，除了哭以外還大發雷霆，無理取鬧地摔東西，鬧得媽媽也難過得一起哭了。
外婆知道像我這樣的腦傷，最重要的就是事後的復健工作。顧不得爸媽的心疼，外婆不斷地訓練我。從只會躺在床上、什麼都不會做，要我學握手、坐起、拿筷子、吃飯、說話、洗澡以及走路，一連串的艱苦是我沒有辦法以文字形容的，真的很痛苦，甚至討厭外婆強迫我做運動。但是也多虧了外婆，現在我才有能力照顧自己、進而追求自己的理想。
現在回想，常覺得自己當時面對事情都太過衝動了，也都還是用以往的大小姐脾氣面對自己受傷的事實，一再地傷害這世上最愛我的親人，真的是一件令人無法理解而且不可原諒的事。我只能說，發生這樣的事，是誰都不願意見到的，自己變得辛苦是應該的，誰叫我這麼頑皮，去玩一個不該玩的東西；況且因為我的不方便而造成家人的麻煩已是自己應該感到虧欠的地方，實在沒有理由要他們再來受我的氣。
尤其是我的小弟，當時他才八歲，剛上國小一年級而已，就要他在爸媽出門時負起守護整個家及照顧我的責任，對他來說是多麼地沉重！然而硬著頭皮，他依然完成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更應該珍惜他們、愛護他們才是！
四、回到溫暖的家
在外婆的照顧下，我的身體很快就恢復元氣了，只是神經方面的重建還得靠之後的復健。三個月後，藉口說想返回家中過春節，而正好也恢復得差不多，就順便辦出院，回到我溫暖的狗窩。老實說我有些後悔沒在那時一股作氣把平衡也練習好，短時間內就復原，但沒讓我那麼早完全康復，我想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一定有祂的用意！
五、愛，讓我前進
十幾年來，我一直持續復健、嚐試著各種療法，也從一個任性倔強的大小姐變成溫和有彈性的棉花糖型人物，處事更為圓融，也更知道包容及寬恕。如果說有什麼改變的話，我想一切都要歸功於我的家人，即使我是因為太過頑皮而受傷，即使無法預見我復原機率的大小，他們仍無怨無悔、默默地照顧、醫治著我，不但花了不少精力，更付出了很多時間和金錢，我由衷地感謝他們。也讓我發現，原來愛是那麼地細膩卻又強而有力，潛移默化中改變了我，讓我能夠重建自己、活出生命的色彩來。
如今，我利用假日重新拾起筆，鉅細靡遺地紀錄自己的過去，填補了記憶中的空洞，最重要的是——我找回了完整的自己。我帶著他們的愛與祝福，我將無所畏懼地朝目標邁進，迎向生命中所有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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