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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的哭調

文/張郁君

在國瑞住院的那段日子,除了上班、回家休息之外的時間我幾乎都在醫院培養第二專長。不得不說人是有潛力的,平常只是在旁邊協助看護照顧,沒想到潛移默化中學會了幫他翻身跟移位;再加上本來就會的灌食跟抽口水,應該很快就可以拿照顧員的證照了吧!

那一陣子因為外籍看護暫時回國休假,臨時找的台籍看護又不甚理想,只好讓國瑞暫住醫院;但畢竟醫院不比家裡舒服,很多的不得已跟無奈都只能往肚裡吞。在醫院的這段時間我看到了一些生活中不會特別留意的人、事、物,也有不少學習跟體會。

隔壁床住著一位說台語的阿嬤,樣貌看似六七十,不知什麼原因需要插鼻胃管,但可能鼻胃管讓她十分不適應且不舒服,阿嬤不斷嘗試扯掉管子,因此雙手被醫護人員綁住;每當旁邊有人經過或我在隔壁時,她總是會用盡全力呼喊著:「帥哥、小姐,幫我解開啦!」剛開始我請護理師幫忙,但護理師們表示,她要鬆開被綁住的手,這樣才能把管子扯掉下床行動;不過因為年老疾病她已無法行動,為了保護她的安全就只能繼續這樣綁著,久了也只能任憑阿嬤以呼喊聲作為背景音樂了。

因未我要用注音表協助國瑞表達,往往需要很專注才能順利拼出他想說的話,為此忍不住就會請隔壁阿嬤安靜一點,沒想到隔天國瑞要我不要罵她,因為阿嬤已經有九十歲了,我的老天爺啊!九十了,一點都看不出來。頓時心中充滿歉意,只是因為不熟悉也不知道要如何開始對話,只好把歉意放在心裡。

過了幾天,阿嬤不呼喊了,而是哼著有旋律的曲調,不難聽但曲調中帶著一絲哀愁,我跟國瑞說阿嬤居然在唱歌了,沒想到國瑞說她是哭不是唱,老一輩的哭都像唱;我再仔細一聽,果真像歌仔戲的哭調,心中又是一陣酸楚,這是我生平第一次這麼直接感受到如此沈重的哀傷,而且是從內心深處最直接的表達,毫無修飾。

如今回想起來,那段時間在記憶中的畫面依舊清晰,清晰的是阿嬤眼神的空洞無助、呼喊聲中帶有一些些希望的渴求、歌聲中無從被理解的哀戚……我也佩服國瑞言語中並沒有任何的不悅,即使半夜三更伴隨著阿嬤的哭調無法好好休息卻沒有任何怨言。我想或許躺在病床上的他們有著共同的情緒感受,更能夠理解彼此無法自由行動、生活空間受限,阿嬤好在還能夠發出聲音表達內心的痛苦無奈,但國瑞無法言語,若沒有他人協助,他的世界與外界是沒有連結的,光從表情是沒辦法猜測的出來他的內在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對於國瑞來說,這樣的生活真的很不容易,特別是他對於生活中的各種感官接收及內在情緒感受的敏銳度都非常高,也因為這樣才能夠聽出阿嬤在哭不是唱歌吧!這也讓我更去理解到每個人都是潛力無窮的,只關乎於自己有沒有善用,即便失去視力,還是可以透過其他方式去認識世界,甚至比我們這些明眼人都還要更深刻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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