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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來帶你

文/楊昀芝

記得以前,媽媽天天騎機車載我上下學。我最喜歡媽媽載我,因為我們會在路上開心地聊天,聊好多學校發生的事情。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有一天放學,我等了好久,媽媽卻沒來載我。老師們都陪我一直等,媽媽還是沒有來。最後,爸爸突然出現了。爸爸說,媽媽出車禍了。媽媽要來載我的時候,機車撞上另一輛車,現在人在醫院,外公外婆都去看她了。我說,我也想去看媽媽,但是爸爸不讓我去。

最後,媽媽終於回來了,我好高興。外婆說,醫生有幫媽媽做檢查,結果都正常。可是媽媽的樣子看起來好累,而且變得好安靜,從那天以後,媽媽就再也沒有載我去上學了。

有一天,我問媽媽,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樣帶我去上學。媽媽想了一下說:「好,不過我們要走路去喔!」我問為什麼,媽媽說:「走路上學可以順便運動啊!」我想想也有道理,就答應了。

第二天一早,媽媽就牽著我的手,帶我去上學。我好高興喔,因為媽媽好久沒有陪我上學了。一路上,我們都開心地聊天。媽媽問我,昨天在學校發生什麼事,有沒有和誰一起玩啊,我都一五一十地回答。牽著媽媽的手,我覺得好幸福。

過了一陣子,媽媽開始跟一個老師上課。我很好奇媽媽上什麼課,她說是要跟老師學走路。我覺得好奇怪喔,媽媽明明就會走路,為什麼還要學呢?上完課,媽媽拿回一根又細又長的竿子,說那叫做手杖。手杖看起來好白好亮,摸起來有點冰冰的,我覺得很新奇。

有一次媽媽上課,我也跟著去。老師教媽媽打著手杖走路,還教我要怎麼帶媽媽。我很注意地聽,照著老師的樣子,敲敲媽媽的手背,然後帶著媽媽走。我覺得自己很厲害,我這麼小,就可以帶媽媽了,連老師都說我很棒,我很得意。

之後,媽媽仍然天天陪我走路上學。媽媽提醒我,以後,遇到有階梯的地方要告訴她,我記住了。只要一有小階梯,我就會停下來,等媽媽慢慢地走下去或上來。過馬路的時候,我會注意看有沒有車,然後一邊大聲報紅綠燈上的秒數,一邊拉著媽媽的手趕快走。媽媽說,我很會帶她,還說我是她的小天使。聽見媽媽這麼說,我好高興。以後出門,我一定都要帶媽媽。

晚上,媽媽像以前一樣,念我最愛的西遊記給我聽。念著念著,媽媽突然停住;後來,媽媽又繼續念,不過速度變得有點慢。有時候,有些字媽媽好像念不出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有一天,我要媽媽繼續念西遊記給我聽,她卻說她不念了。我好失望,媽媽不是說要把西遊記的一百二十回全部念完嗎?現在才念到第五回,怎麼就不念了呢?

媽媽帶我到她的大書櫃前,問我那些是什麼書,我一本一本地念書名給她聽,她就把書一本一本地拿出來。她說,她要把這些書全都送人。我好驚訝,媽媽最喜歡看書了,怎麼突然不要這些書了呢?媽媽還說,她以後也不買書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她已經不需要書了。我雖然不太懂,還是幫媽媽把書一本本地清出來。

後來,我發現,媽媽常常忘記關燈,我提醒媽媽,跟她說這樣很浪費電。但媽媽卻什麼都沒說。有一天晚上,我發現媽媽獨自一個人在三樓,卻沒有開燈,整層樓黑漆漆的一片。我幫媽媽開了燈,問她怎麼不開燈呢?她說:「這樣,我就再也不會忘記關燈了。」這次我就更不懂了,在黑暗中不開燈,媽媽怎麼可能看得見呢?

媽媽變得越來越安靜,也越來越常一個人待在三樓。我覺得好害怕,也好擔心。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媽媽不再是以前的媽媽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樣陪我上學,不再念書給我聽,也不再常常開心地和我聊天了。現在她只喜歡一個人待在黑漆漆的三樓,待到好晚好晚。

媽媽開始常常坐在電腦前面打字。她打字的時候,都閉著眼睛,電腦會把她打的字念出來給她聽。有一次我跟媽媽說,我很想看看她打些什麼,她就把電腦給我看。那是一篇寫給我的文章,題目叫做「媽媽好想再看你一眼」,內容是在寫我有多麼可愛,媽媽有多麼愛我,她好想再看我一眼。看完媽媽的文章,我忍不住大哭起來,因為我這才終於了解媽媽的心情。媽媽好心疼地抱住我,一直向我說對不起,怪自己不應該給我看這樣的文章。我說不會呀,我只是太感動了。現在,我終於知道媽媽的大秘密:原來,媽媽的眼睛,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有一次,我們學校要辦運動會,我很希望媽媽去看我表演。媽媽說,她要考慮看看。運動會那天,媽媽來了,我很高興,也很努力地表演,想讓媽媽知道我很棒。表演完,我和媽媽一起回到教室,媽媽卻都沒有說話。回家以後,我跟媽媽說:「下次運動會,你還是不要去好了。」媽媽問我是不是不想讓同學看見她 ,我說:「你是我媽媽,我怎麼會這樣想?」我是看見媽媽在我教室裡怪怪的,好像心情不好,所以才這麼說。媽媽握了握我的手,向我說謝謝。

母親節那天,我想給媽媽一個驚喜。我叫媽媽把眼睛閉起來,媽媽不知道我要做什麼,就安靜地等待。我說:「注意喔!三、二、一! 」我在媽媽的臉上用力親了一下。媽媽好驚訝,也好開心。我還拿出我自己做的大卡片給媽媽。媽媽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卡片,問我上面有些什麼。我說:「我畫了你呀!」媽媽突然流下眼淚。我嚇了一跳,不知道媽媽怎麼了,媽媽說她沒事,她只是太感動了。 很快地,我就要從幼稚園畢業了。我告訴媽媽,畢業典禮那天,我會上臺領獎,還要代表畢業生致詞。

媽媽說我好棒喔,她一定會去參加。我雖然有點擔心,但還是很高興媽媽會來。到了那天,我有點緊張。從老師的手上領完獎,我就走到麥克風前開始致詞。麥克風讓我的聲音變得好大,迴盪在整個禮堂。我想,媽媽一定可以清楚地聽見我的聲音。典禮結束後,我回到媽媽身邊,把禮物給媽媽看。媽媽說我真的好棒,她好為我感到驕傲。我很高興,因為媽媽沒有像上次一樣心情不好。回到教室,老師也稱讚我很棒,我看見媽媽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有一次,我對媽媽說,我好懷念她眼睛還很好的時候。那時,她陪我做了好多事情。我們一起玩球、騎腳踏車、看書、跑步……好開心喔!媽媽伸手緊緊地抱住我,然後一直哭,我也忍不住哭了。我問媽媽:「你的眼睛什麼時候才會好?」媽媽沒有回答。過了好久,媽媽才說:「你真的想知道嗎?」我說是啊,媽媽認真地望向我,說:「可能永遠都不會好了。」停了一會兒,她又說:「你會很難過嗎?」我說不會呀,沒關係,有很多事我可以幫你做啊!我想了一下,又說:「媽媽,你前面還有很多障礙要克服,你要加油喔!」我自己又抱了媽媽一下,媽媽也緊緊地抱著我。

過沒多久,媽媽問我,要不要回學校看看,我說好啊。我有點興奮,因為在媽媽看不見以後,我還是第一次像這樣單獨和媽媽一起出門。走在熟悉的路上,我突然覺得,好像回到了媽媽陪我一起上學的那個時候。到了學校,我和媽媽坐在長椅上休息。媽媽對我說:「其實,看不見以後,反而可以過著最簡單的生活。很多以前需要的東西,都不需要了。現在,只要能和你一起出來走走,媽媽就覺得很幸福。」媽媽的臉上,有一種平靜的表情。過了不久,媽媽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家吧!」我就敲敲媽媽的手背,帶著她,一起走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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