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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落的綠葉

文/林家宇

《最後一片葉子》,我很喜歡這個故事。

故事描述一位畫家女孩,不幸染上疾病,性命垂危。病房的窗外,有棵半死的植物,綠葉寥寥。女孩細數,枝幹尚有幾片葉子,心想她生命如同這些葉片:落光之際,便會迎來終焉。

想不到,有片綠葉任憑季節更迭、風吹雨打,始終不掉,畫家女孩因此振作,健康狀況因此好轉。康復後,經由他人告知方才知曉:窗外這片葉子,是樓下的畫家老人,於風雨中畫上去的。

身為人,生命便需要個目標,才能提起腳步,於漫漫時間河流中,摸石涉水,奮力前行——即便這個目標,是虛無飄渺。

我的那片葉,是疾病徹底痊癒的願。

時常在想,那片畫上去的綠葉,明明歷經摧殘,為何如此假可亂真?如果,畫家女孩在他人揭露前,便發現這是假的呢?

母親臨盆之際,恰是颱風來襲。直至午夜,窗外敲打的風雨聲漸歇,危機才正要開始——出世的孩子不是哭鬧新生,而是瀕臨死亡的聲嘶力竭。

甫離開母體,渾身水泡覆蓋我的全身,細菌感染近乎奪命。搶救一天一夜,才終於從死神手上拉回這條命。這僅是首場勝利,後續的拔河比賽,只要一輸,就是下放到太平間,再無敗部復活。住在加護病房足有一個月,才終於遠離高懸的死神之鐮,暫時安全下莊。

醫生說,這是罕見疾病:魚鱗癬。

顧名思義,便是魚鱗狀的皮膚遍佈全身。加上皮層,僅有常人三分之一的厚度,極易損傷。角質層以不正常的高速分泌、滋生,脆弱地不停掉落皮屑,又頑強地次次爬滿四肢,瀰漫著斑駁的猙獰皮膚,散發陣陣異味。

追溯遙遠的記憶,凝滯在雨後的大樹下,踩踏陣陣落葉,響聲不絕。想著今天上學,又因為那滿地皮屑,惹來周遭的訕笑。目光轉向遠處的同學,竊竊私語的視線刺在身上,麻癢難忍,越抓越癢。伸出手,想抓住一片剛掉下的落葉,撲了個空,滿心困惑。

落葉跟皮屑,明明都會掉落,但落葉或綠或黃得那般好看,而我落下的是醜陋?能否不再掉落呢?

聽聞南投某間廟宇靈驗,父母帶著我千里迢迢,歷經九彎十八拐的虔誠,求來的是一疊符咒。說是燒掉化在水中喝下,便有冥冥之力助我痊癒。

跪在供桌前,凝視燃燒的朦朧,希望服下符水後,想像中的皮膚,便能在我身上重現。咒散去,這份美好想像,如那符咒盒一般乾癟。

抓傷滿身是家常便飯,稍微蹭到桌椅,一塊皮就掉了下來,染著點點鮮紅。颱風從出生在窗外的肆虐,席捲我身,未曾消散。每每到晚間,便會更猖狂的,挾帶著傷口,蹂躪大地的安穩沉眠。倦極甦醒,才感受到風暴稍微止息。起床後,母親總是到我床邊,細細的清理所有皮屑,掃除所有的不堪。

死神沒取走性命,屢屢向我討價還價。傷口感染的夢魘,在長大後才遠去。記憶中最嚴重的一次,曾差點奪走我的右膝。父親負著我直奔醫院,匍匐於背的短短時光,浸泡無法站起的恐懼,至今記憶猶新,心想是否會再失去些什麼?萬幸住院療養一週後,我取回了右腳,感染的傷疤凍結在右膝。

住院那一週,想起國文課所上的《最後一片葉子》,自己好似那個畫家女孩,也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樹木。葉片隨風晃動,因季節更迭而落葉不斷,不自覺茫然。心中祈求痊癒的這片葉,能否禁得起時間的連綿刷洗?

求學時期踏遍台灣各地,不是知曉哪片景致,而是又明白哪家醫院的診間如何布置。無數遠赴他地的治療無效後,我的心逐漸冷了,益發抗拒父母帶我前往就診。想想,名聲再響亮的大醫院都治不得我,又何必總是期盼前去、黯然而歸。

恰巧,某位親友聽到此事,引薦了一位大師,說是妙手回春,再頑固的病症都得俯首稱臣,拍胸保證的神奇。

所謂大師,難道還看不夠多?聽那高深莫測的絮絮叨叨,終究忍住不耐。念著那片綠葉,或許就是這一次,再拚他一把。

每日慣例的皮屑清理、每週泡溫水的搓除鱗片、每月遠赴他方的尋求名醫,年年的失望都吞忍了。這回高價購買的「良方」,殷切盼著,能將繪畫的葉片,摘成綻放於手心的綠意。

為此,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得敷上厚厚的藥膏,層層包起,期望慢慢地、徹底地帶走滿身碎鱗。悶熱加倍、麻癢加倍,四肢也不能自在移動,被人戲稱木乃伊。

我一直記得那些日子。陽光穿透茂密大樹,灑落點點光斑,偶有微風吹過,和著蟬鳴,唱著盛夏。炎熱將戶外活動的學生分成了兩批,一批不畏太陽高掛,呼朋引伴便來鬥牛;一批則坐在樹下,與知了一同分享八卦,嬉鬧聲傳得遠遠的。而我坐在教室內,凝視窗外的他們,難聞的藥味穿透層層包裹的厚重,撲鼻而來。

窗內窗外,皆不屬於我。想自由,不願待在窗內,卻又撞不出窗戶展翅而飛,靈魂游離在空氣中。伸出手,遙望窗外的「最後一片葉子」,虛握拳,總想著有天,滿身魚鱗不再附著,能沐浴於樹林中的落葉雨,笑著說我不會再掉落了。靠著這份苦行僧般的毅力,咬牙忍受這樣的不便與苦痛。

最終,打開窗戶時,觸摸那份綠、那片葉,不堪的承認:真是假的。而且,已經被風雨摧殘、斑駁掉落了。

長達十個月的治療,除了初期略有起色外,隨後數個月的治療,通通打了水漂。前前後後加起來,十多年的各種治療,成為殘酷的黑色幽默。

心底深處隱約明白,只是不願承認。魚鱗癬是基因疾病,除非生命重來一次譜寫基因,不然怎有可能完全痊癒?但,如果不想望那片葉,我又怎能堪忍這所有苦痛?

支撐天地的葉,成為虛無飄渺,世界就這樣子崩潰了。夢碎後,魚鱗的附著,在那片葉掉落之後,竟是沉重到難以呼吸。

有天趁著父母不在,我拿起水果刀,安靜進了房間,坐在電腦桌前,顫抖著讓刀虛劃過手腕。但聽說這樣子走,其實很痛。那個當下,怕痛的念頭大於想離世的心。不是不想死,而是怕痛不敢死!就這樣掙扎著,直到父親喊我,才發現他已經奪過刀,滿臉怒色,不忍中透著哀痛。

那之後過了幾天,母親一如往常地替我梳理頭髮,將疾症產生的頭皮屑清理乾淨。梳著,她平靜開口:「你知道,幾天前,你爸問我:『孩子痛苦到想走,是不是很恨我們倆,將他生成這個樣子?』」

霎時間猶如石化,我凝滯而無法動彈。「我說:『如果他真想恨我們,那也沒關係。寧願他恨,好過他走。』」梳著頭皮的動作稍微停滯,又繼續著。數十年來,這樣打理孩子的動作,溫和而充滿耐性,未曾改變。

母親是她的兄弟姊妹中,最年長的大姊。自幼便扮演著照顧者,在外祖父母務農忙碌之際,扛起了諸多家務,一路到大。嫁人後,同樣扮演著任勞任怨的角色。侍奉公婆、照顧親人,擔起所有的家務,養大了哥哥與我倆兄弟。為了方便照顧生病的我,便於找尋治癒疾病的種種可能,毅然接下了不熟的業務員工作。

她承擔的重量,始終比看得見的,來得更為沉重。但,母親總說:「盡人事,聽天命,而知足常樂」。身體的遺憾無可避免,既然要活,那就不能永遠的逃。盡最大的努力,去找出任何一絲,讓身體轉好的可能。做盡了,再看上蒼如何安排生命,而能坦然。

何嘗不知痊癒的機會微乎其微?父母都懂,而他們願為我承擔這些所有的痛。

《最後一片葉子》中,那片令人活下去的綠葉,是另一位畫家老人在風雨中,以性命畫上的。那片葉子,歷經摧殘,卻翠綠到照耀女孩健康好轉。即使故事中,女孩發現了綠葉是假,但畫家老人將精神力,託付在那片葉子上,希望能讓畫家女孩活下去的心願,亦能讓她鼓起勇氣。

我的父母亦是如此,用著生命,在我自暴自棄之際,始終未忘,畫下那片葉子。即使再多風雨席捲,即使我的哀怨不滿捶打於他們,他們卻從未放棄,讓我更好的一絲機會。

開了窗,那片原本以為的綠葉,確實不是真實的。然而,除了那片葉外,還有其他存在,是我不再執著於那片葉後,偶然意識到。

有個朋友找我長期談心。談著談著,某一次,她很認真地看著我,給我「很溫柔、很漂亮」的評價。

我一臉困惑。「你認為自己遍體鱗傷,不能是正常的人生,但或許,正因為如此,你的內心比起我認識的太多人,都來得溫煦而暖。在我眼中,你熠熠生輝。」我紅著臉,以囁嚅謝謝,回應她的微笑。

歷經苦難磨練,磨去了我的諸多脾氣,也對於苦痛有著更深刻的感悟。眼見他人經歷的風暴,往往能更以同理和耐性理解,而非粗暴以對。長時間的堪忍,磨練出一份渾然天成的懂得、聽得、見得,他人的苦痛。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這正是我殘缺生命的寫照。

那片不落的綠葉,或許真的一輩子都追求不得,但身邊的人,從未放棄過任何讓我讓我轉好的希望。甚至,無意間,從中我獲得了,常人難以具備的一份溫煦,在不自覺間,照亮他人的微笑。

歷經三十餘載,無數風雨摧殘過後,那許願的葉片,依然畫在心頭。心底已經安然:這葉片,可能永遠都是以顏料畫上。也正因有這樣的坦然,終於等到,深諳此病的醫生,並逐漸穩定病情。目標與最初不同,卻仍深深感激。

打開窗,便能感受到除了那葉片外,不遠處的樹木,正迎風颯颯的笑著,傲然豎立著。比起自己意識到的還更早,求生中無意種下的種子,即便風雨摧殘,卻長出無盡的生命力,成為一棵大樹。不僅是受人支撐而終於長成,最終,也支撐起自己,更支撐起他人。

那片畫上的葉,與那片樹林,都綠得耀眼。

備註:本文為2022年文學類大專社會組第一名作品,由文化部及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提供,並獲文薈獎主辦單位同意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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