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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洗魚鱗

文/林家宇

清晨醒來,疲倦身軀殘留睡眠的傷口,抹藥的同時暗自祈禱,傷口不要太嚴重,卻在藥膏接觸後,疼得皺起眉頭。

翻身下床,抓起棉被一角使勁甩動。波浪起舞中,粉塵雪花似的緩緩飄落。扎手的塵毛刷,輕巧掘出暗藏縫隙的顆粒。吸塵器呼呼作響,吸走隱隱帶血的皮屑。擰乾的抹布,撫平床板、桌面、地板。清掃完成,一切整潔如新。

這樣的整潔,只是暫時的。過個幾晚,房間會再次狼狽不堪,充滿粉塵、顆粒、皮屑……又要淘洗這些魚鱗。

次次清掃、次次脫落,這樣的循環,會不斷地重複,直到生命終焉。

小學一年級的第一篇作文,題目是「我」。字還未識得幾個,便已懂得寫身上的疾病:魚鱗癬。魚鱗癬,為基因疾病。病徵是染色體異常,造成皮膚乾燥、代謝快速。塊狀般層層堆積的魚鱗,吞噬絕大部分土地,堆起的厚重皮層毫無保護力。角質層聚集四肢,仿若磚牆堆砌得歪七扭八而醜陋。時間一到,散發臭味的魚鱗,就脫落滿地。

小時候跟著母親到市場買魚,看著魚販俐落地抓起活魚,下刀、切開、刮除魚鱗,思考自己是不是曾經是條魚,但是出生時魚鱗沒有刮掉,才變成現在這樣?

生活就是刮鱗器,不分場合時間,逕自刮除身上的魚鱗而沉默。

鱗片被刮除,靜靜躺在垃圾桶散發魚腥味,不禁想,會不會我就是這些魚鱗,只等哪一天,就會毫無價值的被遺棄?

身處學校保健室,藥膏碰觸傷口時,疼痛入骨卻一聲不吭。跌倒時,手肘、膝蓋重重著地,翻起泛著鮮紅的大片皮膚。死皮底下的傷口怵目驚心。

孩子對於病症的了解,僅止於「看起來不一樣」、「會掉皮屑」,還有「靠近他會很臭」的認知。無知的訕笑,從國小上演到國中,未曾間斷。

皮膚再痛,也沒有這些攻擊,造成的心傷來得痛。想與同學和諧相處,困難重重。

疾病而成的異樣外觀,不只引來不友善,同樣招致許多目光。路上時常碰見諸多好奇的眼神,有些會消散於茫茫群眾,有些則是快步向前,直盯著皮膚,詢問:「你這是怎麼了?」

「魚鱗癬。」從對方的眼神,我靜待下一句。

「我跟你說,我認識一個醫生……」賓果,猜到是要給建議的。面帶微笑的回應中,往往是禮貌而飽含疏離冷漠。

小四那一年,在親友的強烈建議下,我開始了長久的偏方治療。每天早上,將濃稠的深綠藥物糊上保鮮膜,一層層包裹四肢。據說是讓藥力滲透,沖洗後角質層會自然脫落,病就好了。

藥味薰得頭暈腦脹,包裹帶來強烈的麻癢,隔著一層的搔抓,讓不舒服感更強烈。為了改善皮膚,我毫無怨言。

然而水流沖刷,洗掉藥物再多次,魚鱗依然頑固。腦內嗡嗡作響,呢喃如夢魘環繞:「你的病好不了了……」

母親帶我四處探訪名醫、尋求偏方,次數一多,感受便麻木。可嘗試後的失望,怎樣都無法適應。緊盯皮膚,從用藥、等待、觀察,到無效收場,是凌遲般的緩慢處刑。

除了這些嘗試,為使皮膚接近常人,減低紛擾上身,自幼每個週末,父親便會讓我浸在溫水一段時間。待皮層軟化後,盡量用不傷害真皮層的方式,將多餘的角質層,類似去除碗盤污垢般的「搓」掉。

醫師並不建議這麼做。新陳代謝的時間未到,提早硬性脫去皮層與角質層,不僅容易造成傷口,也會讓皮膚更脆弱、易感染,且搓皮帶來的痛楚極大。

沒有抗拒,我選擇默默忍受。僅僅希望皮膚更像普通人,減低每一次與人接觸,都要面對異樣目光的壓力。這些目光,比搓皮的疼痛更難忍。

直到可以自己洗澡,不再讓父親替我處理,這個習慣始終存在,即便不適,依然定時清理。

清掃住處,成為定時功課。久待一個地方後,總在不經意間掉落許多皮屑。累積的鱗片,數量一多便堆成鹽山。脫落的龜裂,蔓延四肢百骸,連結坑坑疤疤,染滿蒼白與血紅。

掃除的鱗片倒入垃圾桶,或沐浴搓皮,隨著水流進入排水孔。褪皮、再生、褪皮、再生……這樣的過程,總讓我想到掏金客。敲打礦脈,淘洗無數雜質的他們,期盼有朝一日,停留在手中的,是黃澄澄的金沙。

而我,淘洗魚鱗,日復一日,洗出無盡的困惑。

為什麼我是這樣?需要做這些,別人不必做的事情?

魚鱗落於生命之河,任憑沉載。即使困惑,仍持續不懈、小心翼翼的,清理皮膚、清理房間、清理目光、清理心緒,淘洗所有「魚鱗」的存在。

高二那年換了宿舍。新學弟搬進宿舍前,早將身上的角質層搓得乾淨。所有桌面、地板、床鋪,清理得一乾二淨。

想盡全力,減低皮膚造成的影響,盡可能像個普通人。如果這樣,就能讓旁人接受我,那也不算辛苦,對吧?

學弟們搬進宿舍的那個週末,恰逢回家一趟。隔天下午回去,打開寢室房門,卻愣住了。

除了我的座位有東西,其他位置空無一物。

「舍監阿伯!為什麼我的寢室,其他要搬進來的學弟,東西都不見了?」匆忙去找舍監,語氣盡量維持平穩,卻壓不住一絲顫抖,因為隱約猜到原因了。

舍監阿伯欲言又止。「因為有人跑去跟那些學生家長,說你皮膚的事情,他們不想跟你住,所以搬離了。家長早上才去住宿組鬧過……」

一陣頭暈目眩。現實比預期傷人,不僅學生,成年人也這樣殘忍。連讓我證明自己的機會,都不給予。

離開舍監室,打電話給父親。電話那頭的聲音勃然大怒,而我不可思議的冷靜,盡力安撫住電話那一頭的父親。

掛了電話後,發瘋般鎖起寢室門窗,我不可抑制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為什麼我是這樣?到底做錯了什麼?

晚上洗澡,洩憤似的,指甲深深掐入頭髮,用盡力氣,在臉龐、身軀、手臂、大小腿,狂亂劃出一道道血痕。抓下的魚鱗,和著血水散落於地。

掏洗魚鱗,洗出的是血淚,與深深的無力。

上大學後,過往承受的壓力爆發,我崩潰了,徹底放棄對於疾病的努力。一併放棄的,還有人生——對於課業、生活、自我的全面放逐。

不再踏出房門,只晝伏夜出如鬼魅。此生究竟有何意義可言?

終日昏沉,睡不死又活不了。魚鱗無盡增生,從皮膚長到地板。生活渾渾噩噩,持續許久。

經常看著手背,魚鱗盤根錯節生長,似我的心,殘破不堪。無語中,找不到過去,面對難題的堅忍不拔。也看不到未來,對於美好的憧憬期盼。

幾個夜晚曾拿起刀,對著頸動脈作勢比劃著。或站在宿舍頂樓,迎風想著,是否一躍而下,就再無痛苦?

求生意志勉強大過求死念頭,我仍苟活。

直到某個白天,渾身沉重的我,在敲門聲中醒來。疑惑打開房門,居然是父母與哥哥。

「你好嗎?」面對這句問候,慣例在電話中,不說真話的報平安,說著「我很好」,此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眼淚撲簌簌地掉落。

父親不辭辛勞,千里迢迢載著家人來找我。母親帶來一桌好菜,全家人一起共享。哥哥則是買了我喜歡的模型……

他們沒有多說什麼,天南地北的聊著天。漫漫寒日的憂傷裡,些許微光,終於照了進來。

此時憶起,過去到現在,他們始終默默的,陪伴在我身邊,從未因為滿身魚鱗而動搖。總是費盡心思的,讓我身體好一點、心情舒坦一點。家人、朋友,不曾因為我的殘缺,而另眼相待。

想起最常自問的問題:「為什麼我是這樣?」

還沒有找到答案,不甘這樣自我了斷。而且,想到家人、朋友,就不願讓他們流淚。

逃避與傷害,無法一時痊癒,只能慢慢地來。「謝謝你們。」回去前,我給了他們大大的擁抱。

「你怎麼了,還好嗎?」「我不太好。」回撥電話、回到課堂,與久未見的同學朋友們,闡述了不理想的近況。

如果能量還不夠,就暫時,讓別人幫忙填補吧!直至堅強到能再次面對。

仿若過往淘洗魚鱗的縝密,細細檢視身上的所有傷。總是壓抑的感受,慢慢的釋放、面對。

身上有太多,「理應像常人」的禁錮。與人長談中,或憤怒、或流淚,才逐漸理解,自己理應就是自己,不需要「皮膚像常人」,才等於自己。

淘洗魚鱗,或許莫可奈何,象徵著病症一輩子不癒。然而,那又如何?

治療心傷的路程緩慢而悠長。逐漸認識到,因為過往的經驗,讓我具備細膩的心思,能同理他人的痛楚、情緒。由於想要與人接觸的願望,淬鍊了說話技巧、思考能力。同時鍛鍊出韌性,令我始終不放棄。這些,才代表著我。

自我探索的路持續著。直到某一天,慣例清理房間,魚鱗掃除後,擦過地板站起身。夕陽透窗灑落,放眼所見,一切顯得燦爛而明亮。

那瞬間,領悟了。

經歷的種種,累積而成的,是勇氣——既知恐懼,也知傷悲,卻仍然不屈前行。勇氣的堆疊,獲得的回報,是幸福——安然自適,心平氣和,接受自己的⬀在。

數十年來幾經波折,狂怒也好、放棄也罷,淘洗魚鱗始終未斷。終其一生,要將那無數時光,耗費在這一次次,尚未篩出金沙的反覆。

然而,於生命之河的奔流裡,脫落的魚鱗,沖刷成感悟,直至最終自我悅納,亦看見他人,同樣處在河流中淘洗——理解這一切的坦然,才是屬於我的那份,魚躍鳶飛的自在幸福。

備註:本單元已獲文薈獎主辦單位同意刊登,本文為2021年文學類大專社會組佳作,文章由文化部及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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