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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金順的獨自環島旅行

文/陳芸英
圖/張金順提供

張金順(綽號「順子」)任職於淡江大學視障資源中心,主要工作是開發App協助視障者解決疑難雜症;然而2021年他卻陷入極度低潮,情感上隱微的悵然與失落不斷糾纏著自己,成了生活的主旋律。

他決定做出改變,挑戰一個人的環島。

這不是甚麼驚人之舉,順子身上一直流著不安於現狀的因子,時不時給自己出難題。例如2015年的騎協力車環島、2018年在清水斷崖划獨木舟、2019年參加紐西蘭之旅……去年十月,他覺得時候到了。計畫從聖誕節(週六)出發、元旦(週六)回來,時間8天7夜,隔日星期天剛好可休息;尤其跨過年,感覺揮別過去,這安排對他深具意義。

友人協助順子製作環島演講影片,「一個人的環島,感謝有你。」

為了怕自己後悔,也為了督促實踐,他毅然在臉書公布消息:「我將進行一個人的環島,歡迎親朋好友陪吃、陪喝、陪聊,但不陪睡!」

訊息貼出不到24小時,就湧入10-15組人(有的單獨、有的2-3人一起)邀約,百分之九十行程(除了花東)已敲定,九成來自於淡江啟明社成員,「我感到非常意外,很驚訝也很感動!」可見該社團的凝聚力多龐大。

前置作業,順子做足準備。

禮物部分,「我猜對方一定請客,我也不想俗氣地搶付錢,但得送禮吧!」在朋友的推薦下,他購買兩位視障者的作品:一是張瓊玉的包包(送給接待他的大朋友);二是郭旭芹的「串珠」(臉書名為:球球串珠小舖,送給學校的小朋友)。因為聯繫過程有幾位啟明社成員當老師,順子順勢接下生命教育演講,內容也提及這兩位視障者的故事。此外還製作一張卡片,正面是順子臉書的qr code,可順便追蹤他的環島之旅;背面則是創作者的qr code,讓這份禮物多了一份價值。

順子準備演講後,送「球球串珠小舖」的飾品給學生。

行李部分,由於一手得拿手杖,如果下雨得撐傘,或者搭車得抓拉環,他選擇背包,把所有的東西塞進去。最占空間的是40份禮物,於是他把一半的物品先寄到台中一位借宿的朋友家,外套則一件穿到底;平日穿著挑舊衣物,邊走邊丟,到台中再把寄送的東西放回背包。

訂房部分,「我怕對方看到盲人會嚇到,也可能擔心」,所以特別解釋自己正在環島。接下來這句是編的,「我連絡很多家飯店,他們都歡迎我,但我覺得你這家最適合,不知道你們覺得一位全盲者來住宿OK嗎?」電話那端說,「前面都說沒問題,我們當然也沒問題啊!你需要甚麼協助呢?」由於花東是單獨行,順子希望能有工作人員到火車站接送、說明飯店設備和房間擺設,另外三餐送到房間……對方欣然允諾。

空檔部分,他深怕不知如何打發,隨身攜帶書與歌相伴。行前就分享《老人與海》,「我不期待環島之後低潮就結束,就像書中闡述的精神,一件事情只要努力去做,相信會得到好成果,而過程比結果更重要。」

出發當天寒流來襲,一大早,風大雨大。他出門一定會經過警衛室,警衛室離公車站只有幾步之遙,順子習慣先在家裡看APP的公車抵達時間,提早一分鐘到。過去十幾年的經驗,百分之99.99的機率,警衛都會幫他看公車;但那一天,卻以「無法離開崗位」的理由婉拒。

順子獨自走到站牌,向冷冽的空氣喊幾聲,無人回應。他一手拿手杖,一手滑手機看公車APP,每滑一次就對著想像中的公車招手……不一會兒,公車來了,向司機確認是開往捷運站的車,這才安心。「我沒有抱怨警衛,沒有一點情緒,環島一開始就遇到困難,我面對它解決它,這是多棒的體驗!」

首站是桃園,這才發現高鐵太快了,「我都來不及調整旅遊的情緒,咻一下,就抵達目的地。」

書琳是這趟行程極少數非啟明社成員,兩人結識於協力車活動,彼此不算熟識。「這趟環島是你的旅行,我只當你的眼睛,可不幫你安排行程喔!」聽得出是位超酷的女生。

順子欣賞她這一點,因為單獨環島的確應該如此。

順子選了被喻為台版撒哈拉沙漠的「草漯沙丘」。

順子在台版的「沙哈拉沙漠」玩得盡興,滑沙姿勢也很帥。

書琳的先生當天剛好有空,充當司機,但第一次接觸視障者的他感到疑惑——視障者看不到風景,環島有甚麼意思……書琳跟先生解釋,「視障者有視障者的體會,問題是志工該如何協助視障者。」

他心領神會。開始做口述影像,還牽順子的手觸摸約十幾公尺高的沙丘,請太太脫鞋帶順子上去玩,那天颳大風,順子的帽子被風吹走,他急得趕快追回來。當天沒遊客,有「包場」的感覺,「在整趟環島旅行『玩』的部分,第一站就感到震撼。」離開前,順子向兩夫妻道謝,特別提及書琳先生,「你很貼心也很專業。」

離開桃園,他捨高鐵改以「火車」代步。火車緩慢的節奏適合沉澱心情,而高鐵速度太快,「我無法帶著上一個朋友的感動見下一位朋友。」

環島流程大致如下:朋友到車站接順子,白天按各地友人安排的行程活動,包括吃喝玩樂,接著送他回飯店,並介紹房間擺設,隔天再由下一批朋友到飯店接他到火車站轉戰下一個城市,「一棒交給一棒,無縫接軌的概念。」西半部(桃園、新竹、台中、嘉義、台南、高雄)都超過一組人馬接待他。花東沒人約,他也沒約人,「這樣很好,西部有人陪,東部單獨行,兩種體驗都感受得到。」

台中的朋友帶順子到「柳川水岸」參加「耶誕嘉年華」。

「與朋友見面聊天,我們最常出現的一句話就是——喔!這個我知道,喔,那個啊,我也知道!」原來大家都關注彼此的臉書,所以都了解朋友們的近況。此外,不管10年或20年沒碰面,一打開話匣子,就能聊個不停,說笑憶當年,時光彷彿倒流,又回到大學時代的社團聚會,順子說,「這是淡江啟明社成員的特質。」

順子也在友人服務的學校演講,圖片說明「我如何走到這裡。」

順子來到昭吟任教的「台中市大里區美群國小」,與六年級的小朋友分享他的生命故事。

他們熱情的接待模式幾乎一致。「例如我還在台中,剛吃完午餐,正享受下午茶,嘉義的朋友就打電話來,『晚餐吃到飽,下午茶不要吃喔!』可是很好吃啊,怎麼辦?」

王士朋一家出動,他從幼稚園起上順子老師的電腦課(沒入鏡的媽媽負責拍照)。

高雄的朋友甚至提前場勘,自己走過一遍,察看路線適不適合視障者;還有某校演講結束後,突然有個老師想跟他聊天,順子能給的時間只有學校到火車站,這成了見面時間最短的朋友。

值得一提的是台南的洪媽媽。洪媽媽是朋友的母親,不帶他吃大餐、喝下午茶,而是開車載他去一間廟裡拜拜。她點一炷香,閉起眼睛,默念願望,「我幫你求姻緣,也求你旅途平安,來年有好運。」並將求來的平安符交給順子,叮嚀他隨身攜帶。那一瞬間,順子眼睛微熱,因為洪媽媽了解他。這趟環島,若非情感的失落,他沒有勇氣跨出步伐,這份藏在內心深處的感傷需要被撫慰,「我覺得洪媽媽真的懂我,我很感動。」

「感動」一直圍繞在行程中,每個接待他的朋友都讓他感動,「可能我年紀大了,比較感性,好幾次都差點掉眼淚。」

從高雄到台東,真的是一個人的旅行了。孤獨感也如影隨形,他視為一種沉澱,「因為我的確需要靜下心的感覺。」

搭火車容易湧出很多情緒,這可能是單獨旅行的心理特色之一。有時候情緒太濃,他會讓自己融入一首歌曲中,例如到台東的火車上,想起「20歲的眼淚」:

驕傲的男人哪
開始了流浪的旅程
也許路上偶爾會有風
風裡依然有我們的歌

是20歲的男人就要會離開
能夠離開所有柔情的牽絆

沒有哭
只有笑
笑你當年的荒謬
沒有哭
只有笑
笑我一個人走出風中

留不住
就罷了
男人的心其實也會痛

歌詞與當下的心境十分吻合,這是離開,也是回頭;是尋找,也是放下!錯過就該放過,不再讓它禁錮在時間裡!20 歲,沒有驕傲,也沒有眼淚。那麼,只有繼續展開流浪的旅程。順子把心情寫在臉書上。

寫臉書成了順子環島每天的功課。一是陪伴、二是記錄、三是分享;只是簡短的文字只能表達當下十分之一的心情而已。

火車抵達知本,接待他的正是當初接電話的小女生。原本要付車費的,女生說免費;為順子買晚餐也不收錢。原來休假的她特地過來接順子,順子非常感動,送一份禮物表達謝意。

這一天的活動都在房間內進行。溫泉在房間的陽台,「一天泡四次,半夜睡不著,泡著溫泉,我聞著大自然的味道,還能聽到潺潺的溪水聲,真是無比的享受。」

台東知本旅館,房間的陽台有獨立的溫泉池。

從台東到瑞穗,行程已近尾聲。就像一首歌曲,激昂過後,輕輕迴盪,慢慢的畫上休止符。但環島的最後一程卻奏起振奮人心的旋律,順子竟與好友美賢夫婦不期而遇。他們租車,載他到海邊玩,順子打趣的說,「我完全沒感覺自己是個大電燈泡耶!最重要的,他們還讓我實現到太平洋的夢想。」

順子在花蓮與美賢夫妻不期而遇。

回到淡水,已過晚上十二點,揮別憂傷的2021,迎接他的是嶄新的2022。

出發前,順子稱這是「一個人的環島,一群人的祝福」;結束行程,他覺得這是「一群人的環島,一個人被祝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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