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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範老師林萃蘋,以投身「特殊教育」為畢生職志

文/陳芸英 圖/林萃蘋提供

目前任教於高雄市立楠梓特殊學校(視障圈簡稱「楠特」)的林萃蘋,學生時代即為接受「融合教育」的視障生。

林萃蘋榮獲菁師獎(圖左為時任副總統的頒獎人蕭萬長)。

萃蘋小五那年,疑似藥物過敏罹患罕見的「史蒂芬症候群」,短短的一個多月就奪走她的視力。二、三十年前的視障資源相對匱乏,視障生少有現成可用教材,家人為了協助她求學,傾全力相助:爸爸自學點字並製作地理、自然科學、數學等可觸摸立體圖形、媽媽負責報讀、三位姊妹閒暇之餘則輪流念課外讀物給她聽;萃蘋不負眾望,這位從國小到高中都是全校唯一的視障生(也是第一個視障生),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在台師大特教系及英文輔系以第二名成績畢業。

家住高雄楠梓區的萃蘋在大學時代就聽聞「楠梓特殊學校」即將成立,1999年畢業後,她懷著滿腔熱情選在這裡實習。

當時啟明班有個因車禍喪失視力的學生阿雄,因無法接受事實,在家封閉兩、三年後才出來就學。萃蘋鼓勵他學習一技之長,例如按摩,藉此轉移失落的情緒。可是阿雄排斥按摩,擔心別人異樣的眼光。萃蘋想到一個好主意,「老師也不會按摩,跟你一起學好嗎?」於是萃蘋開始陪著學生上按摩課,阿雄大受鼓舞,短期內阿雄考取丙級證照,萃蘋也不遑多讓,一年之內考取丙級、乙級執照。

萃蘋對學生的用心,讓校長非常感動,經校內教評會委員全數同意,預聘她到該校任教。

楠特招生以高職部為主,但也有學前部、國小部、國中部。招生類別有啟智班、啟聰班、啟明班,以啟智班佔多數,啟明班人數較少,幾乎每個班級學生都是個位數。就讀啟明班的「條件」為「視障」,不過有些伴隨身體病弱、情緒障礙、自閉症、智能障礙……等問題。由於狀況不一,萃蘋為了瞭解他們的學習需求以便儘早申請輔具、擬定教學計畫,因此開學前都會做家庭訪問,順便看看他們的家庭是否需要支持,同時讓家長瞭解她。

萃蘋老師(圖左一)帶學生到科工館校外教學。

萃蘋右眼全盲,左眼看得見近距離的大物體,在熟悉的路線可不用手杖……每次作家訪,她都會主動告知自己的視力狀況,讓家長明瞭,雖然自己是視障老師,但孩子們不會因此在學習中有任何不足或損失;最重要的,是想表達誠意。通常在萃蘋開誠布公的談完後,家長對視障老師的疑慮,煙消雲散。此外,為了建立良好的溝通管道,她告訴家長,以後會準備一個較大的置物袋,裡面放A4大的「聯絡簿」和寫粗體字的簽字筆,麻煩家長用這支筆寫聯絡事項,而她會用擴視機仔細閱讀。家長們對萃蘋的用心非常感動,曾有幾位家長表示,「可惜我的孩子不是從小就給你教。」

學生每跨一個學習階段都有「轉銜資料」,身障生尤其詳細。阿華的國中老師在「轉銜資料」記錄不少事,其中一句是:「長期被家人忽視。」這引起了萃蘋的注意。夏季裡的某一天,她搭復康巴士依約來到阿華家。

跟萃蘋聊天的是阿嬤。離開前,她想參觀阿華寫作業的地方,這是每次家訪的例行公事。打開房門,答案隨即揭曉。

萃蘋老師為孩子們慶生。

原來阿華父母離異後,爸爸再娶,阿華與同父異母的弟弟共用一個房間;但弟弟睡雙人彈簧床,有衣櫃;阿華則睡地上的單人草席,枕頭旁堆疊所有衣褲。因為掌權的阿嬤不喜歡阿華的媽媽,連帶的也不喜歡他,才有這種差別待遇。

開學後,萃蘋叮嚀阿華,「你有什麼問題,一定要跟老師說喔!」沒想到,他常說的是,「老師,我肚子餓。」他在家都吃弟弟吃剩的,如果弟弟都吃光就沒他的份了。從此萃蘋總會多準備一些麵包、零食當阿華或其他同學的早餐,「畢竟青春期的孩子餓不得,況且他們還要上按摩課,我希望孩子都有體力專心上課。」

一篇佳作,為學生掙來三年獎助金

在特殊學校,幾乎每個學生都有特殊狀況。

新學期才開始兩個多月,低收入戶學生阿祥就休學了。他來自六龜山區,父母皆為重度身障者,爸爸靠撿資源回收餬口,媽媽因思覺失調症常進出醫院,於是萃蘋向社工請求協助,「這孩子才15歲,如果現在就跟著爸爸做資源回收,無限的未來從此埋葬偏鄉,真的很可惜,他一定要接受教育,否則沒有前途……」社工聽後便到六龜看阿祥。社工發現阿祥有意返校唸書,但每天往返動輒四、五個小時的車程,實在辛苦。不過熱心的社工表示願意想辦法。

萃蘋老師帶學生到屏東8大森林樂園進行校外教學。

過一陣子,社工告訴萃蘋,已幫阿祥找到楠特附近的教養機構,而龐大的住宿費也向社會局爭取經費支應,足夠讓阿祥住到畢業,順利解決他就學和舟車勞頓的問題了。萃蘋聽了非常感動,「謝謝你的鼎力相助,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然而,社工卻語重心長的說:「通常遇到類似阿祥的案例,以我們的立場會直接送到台中啟明;因為那裡提供住宿,所有問題就解決了。但是我看你這麼關心學生,如果阿祥不在妳班上,實在太可惜了……」

高三那年,阿祥考取證照,成為一名按摩師。

某日,萃蘋去按摩站探望。老師傅叨唸著,「你這學生是新手,在這裡可能沒有人要給他按摩喔!」萃蘋眉眼颦蹙,心想能幫什麼忙。恰巧按摩院發行按摩券,萃蘋馬上把消息轉告其他老師,同事們都願意捧場;阿祥當季業績瞬間暴增,雖然按得手很痠、汗直流,但臉上的笑容沒停過。

萃蘋的生活以學生為重心,時時刻刻掛心他們。這一天,她跟同事閒聊時說起班上弱視且腦麻的阿嘉。阿嘉擔任水電工的父親因一場意外摔斷腿,不久因病辭世,家中也頓失經濟支柱,只好暫時依賴政府補助的低收入戶津貼維持家計。行動不便的阿嘉配合搭乘學校的身障巴士,每天清晨5點半以前必須起床,6點由母親騎摩托車載到離家數公里處等待6點20分的校車……萃蘋感嘆,「不知道哪個慈善單位有獎學金,如果有,我一定盡量幫他申請……」同事回,「聽說『海鷗春陽文教基金會』有份刊物,如果寫的文章被刊登出來,基金會會以故事主角募款,妳不妨試試!」

萃蘋是個行動派,立刻著手為文,寫了一篇〈在考驗中成長的孩子〉。這篇佳作獲得主編青睞,文章刊出後為阿嘉募得近八萬元的助學金。阿嘉與母親得知消息,感動不已。

萃蘋老師帶學生去畢業旅行,圖為嘉義白人牙膏觀光工廠(將軍府)。

消除性別歧視,接納同志學生

萃蘋在高職部啟明班輪流擔任班導師和專任老師,大同經社工轉介到楠特的第一年,萃蘋是他班上的專任老師。

這一天,大同怯生生的去辦公室找萃蘋,由於當下還有其他人,大同把老師拉到一個隱匿的角落,壓低音量說:「你聽就好,不要出聲,也不要告訴其他人喔!」萃蘋都答應,感覺他要說一個祕密。

大同遞出一張紙條,上面寫得斗大的字,「我是同志」,接著用細小的聲音再說一次。看得出「同志」這個身分,大同藏在心底很深很久。

這男孩自從爸爸去世、媽媽改嫁,就由阿公、阿嬤和姑姑帶大。他在國小、國中因喜歡女性用品而飽受同學的歧視與霸凌,村裡的人覺得他怪怪的,家人發現了也難以接受……所以國中他就搬到外面住,時常輟學。屋漏偏逢連夜雨,大同因一場車禍導致一眼全盲、一眼弱視,身心受創的他內心沒有安全感,對人充滿猜疑。

但大同信任萃蘋老師,才決定對她說出祕密。他說完後很注意老師的臉部表情,其實萃蘋非常震驚,不過在她眼裡,每個孩子都有獨特的個性和人格特質,也都必須被尊重,於是強作鎮定,冷靜的說:「老師知道了。」大同很放心,離開前再次提醒老師,「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喔!」

那是2011年左右的事。萃蘋是基督徒,周遭沒有同志,對這議題瞭解有限,為了往後能跟大同溝通,她開始找相關資料。

沒想到大同說出秘密沒多久,又輟學了。就在班導師跟家人到處找他時,萃蘋收到大同傳來的訊息,說人在外面打工沒做壞事,萃蘋回他,「你去賺錢沒關係,但告訴老師你人在哪裡?」萃蘋藉機告訴他一個訊息:「我下學年擔任班導師,希望你能回來復學,不要繼續在外面流浪了。」這句話打動大同。

為了解開大同的心結,消除性別歧視,萃蘋上課時刻意加入性平教育,讓其他同學接納他人的性傾向。同志議題隨著社會接受度越來越高,大同也不再隱瞞。高三那年,他心一橫,乾脆把自己的故事投稿到校刊。出櫃後,他如釋重負,彷彿重生。

當萃蘋的學生是件幸福的事。每到學生生日,她會自掏腰包辦慶生會,引導孩子邀請專任老師和家人一起參加;或趁機做校外教學,讓坐輪椅的學生有機會外出,積極擴展學生對生活的體驗與熱愛。

談到教學甘苦,她說,念這所學校的學生需要擔心、照顧的地方特別多;這裡的孩子在身體和心理上都受到某種程度的限制,有時教了半天仍原地踏步,她會提醒自己,「沒有學不會的孩子,只有教不好的老師。」應該是還沒找到適切的教學方法,不能放棄。相對的,看到學生進步了、聽到家長的道謝,再怎麼辛苦都值得。

她回憶大學時代,曾有同學說,「如果有人的工作是和興趣結合,簡直是天之驕子,我就是。」她連母親節都收到禮物,因為學生說:「你像媽媽。」

萃蘋的努力獲得教育界很多的肯定,得獎記錄洋洋灑灑──當選高雄市救國團優秀青年、模範視障教育教師、優異身心障礙人員、楠梓區愛心教師、教育大愛菁師獎……受訪常被問起,「為什麼你可以付出這麼多的愛心和耐心?」

她誠摯地答,「我在回饋,因為成長過程中,父母和師長們發揮無比的愛心才讓我變成現在的我,所以我要把這些愛傳遞下去;如果學生收到滿滿的愛,將來也會有力量去愛別人。」

萃蘋的努力讓她獲得多項獎勵,圖為菁師獎。

學生考上彰師大特教,以萃蘋為榜樣

教學生涯,她最感欣慰的是2016年一位中度視障生孫崇庭,在她的輔導及鼓勵下,錄取彰師大特教系。

崇庭高一時原想畢業後直接工作比較實際,根本不打算升學,他說:「我成績超爛的,英文更是。」很多視障生在一般學校是被忽略的一群,崇庭說,國中以前的老師對視障生的要求很低,他們覺得視障生以後只能做按摩;但萃蘋老師總是看到學生的優點,給學生自信,她對崇庭說:「雖然終究要進入職場,不過上大學有多方面的學習,不管人際關係、解決問題的能力、做人處事的道理……多讀一點書可以多裝備自己,你去念大學,我相信會遇到更多不一樣的人。」

在萃蘋的鼓勵下,崇庭高二立定志向升學,而具有英文專長的萃蘋也助他一臂之力。萃蘋說:「崇庭高一的英文連國一程度都不如,我只好從頭教起,先把他的國中基礎『撿』回來,再教高中英文。」高二、高三連續兩年,萃蘋都利用放學之後的時間留校輔導崇庭,寒暑假也是,而崇庭在老師的教導下,英文突飛猛進。

皇天不負苦心人,崇庭以英語高標的優異成績錄取彰師大特教系,引起媒體注意。記者問他為什麼想考特教系,崇庭說:「因為林萃蘋老師改變了我的生命,我也要用生命改變別人。」

也許,萃蘋不能改變學生的生命,卻悄悄的讓他們成為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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