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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林峰用豎笛吹出生命樂章

文/陳芸英
圖/張林峰提供

如果當年張林峰選擇的不是輔大而是文化,他的音樂人生會吹奏出什麼樂章?

輔大主修豎笛的張林峰,在音樂界闖出一片天。

張林峰就讀於台北啟明學校,高二下學期的某一天,一位剛從輔大參加會議回來的老師走進教室宣布一個消息,「輔大音樂系願意給大家一個機會,明年將招收盲生……」張林峰聽到消息,暗自將輔大音樂系列為第一志願,「因為學長都唸文化,如果大學還在一起,就沒有唸大學的新鮮感了。」

不過,每個音樂系的學生都必須有專屬樂器,但他沒錢買,高一屆的學長簡明俊感覺出他的焦慮,「沒關係,你就先準備考試,樂器的事我會想辦法。」高二的寒假簡明俊先給張林峰第一筆錢,「這是你買樂器的基金,」高三的聖誕節再給他第二筆錢,這時簡明俊已經畢業,「我猜是學長半年來辛苦按摩累積的一筆存款。」加上學校志工和朋友的幫忙,張林峰終於買到生平的第一把豎笛。

張林峰抱著絕決的態度應考,如願考上輔大音樂系。

輔大對於盲生教學沒有經驗,系主任詢問三位豎笛老師,「誰願意接這個學生?」當時只有未滿三十歲的林佩荺曾在文化教過一個盲生,便自告奮勇接下這份工作。

然而第一堂課卻是一場「震撼教育」。林老師聽完張林峰的吹奏後,不客氣的說,「你的呼吸是錯的、嘴型是錯的、手指也是錯的,音色、姿勢……就連舌頭的運用都是錯的……」幾乎沒有一個是對的,張林峰聽得瞠目結舌,老師接著說:「你能考上輔大,大概是苦練的吧;但如果你想比現在更好,必須一切重來,不然就只能這樣了。」

啟明學校的音樂多由學長口傳心授,雖然張林峰知道在啟明學校小小的天地稱王稱后根本不算什麼,但聽老師說他沒一樣好,當下還是很驚訝,「怎麼會這樣?過去花這麼多時間練習,豈不白費功夫了?」他的確受到衝擊,還有很深的失落,感覺五味雜陳。

張林峰沒沮喪太久,心想,「欲練神功,必先自宮」,他願意一切從零開始。

林老師是位認真負責的老師,她很欣慰張林峰願意從頭開始。有一次上課前,老師要求他把手洗乾淨,「因為下一節堂要教『點音』。」沒想到上課時老師靠近他,竟然把舌頭輕輕的「點」在他的手指上,「舌頭點在竹片的力道就這麼輕而已,感覺到了嗎?」他感覺到了,而且非常震撼。

接著老師糾正他的呼吸、嘴型……調整到正確的方式。

張林峰多才多藝,他另一項專長的樂器是薩克斯風,即使學校遠在新莊,還是常往天母一帶的全方位樂團參與練習和演出。

張林峰多才多藝,常以薩克斯風參與演出。

大二的某一天他上課的情況很不好,該練的沒到位,林老師有點生氣,語重心長的說,「我不知道你在忙什麼,但我認為盲生唯一不用靠明眼同學幫忙、甚至超越他們的就是你主修的樂器(豎笛),你進大學應該好好學豎笛,而不是做其他的事。」

這番話猶如當頭棒喝,張林峰從此痛定思痛,把樂團等外務全部推掉,專心在琴房練豎笛。他發憤練習的成績不同凡想,大三拿下全系的豎笛第一名,大四也是。

張林峰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回報了當年允諾開放盲生念音樂系的主任,同時也為其他盲生開一一扇窗。

兩千年大學畢業後,張林峰當了五年的「啄木鳥」;於二零零一年考上「街頭藝人」(當時極少見),藉機擴展自己的人力資源和人脈網路。

為了凸顯自己的音樂特色,他接受朋友的建議,在表演時旁邊擺一個大型的易拉展示架,用海報簡介自己的故事;同時放一本「留言本」,讓樂迷留言、寫心得;有人則趁機畫素描,甚至畫他表演時的模樣;此外他還做明信片,讓聽眾隨手拿走……這樣的用心吸引不少聽眾聆聽。

張林峰的街頭表演一向有特色,圖為羅東。

當時,他在台北的表演以「台北車站」和「淡水」兩地為主。

有一次在淡水,悠揚的樂音吸引不少人駐足欣賞,但天空不作美,突然下雨了,這時剛好來了一群高中女生,其中一人為他撐傘,請他繼續演奏,雨越下越大,「不行,我要回去,不然讓你們淋濕了不好。」後來她們幫忙收東西、搬樂器、攔計程車……

還有一次在台北車站也遇到一個高中女生,這女生禮拜六補習都會經過他表演的場地,漸漸的,她期待遇到張林峰,並把期待的心情投稿到國語日報,標題是——遇見音樂遇見幸福。

他喜歡街頭表演,不但能遇見很多不同的人,也讓他擁有更多人生經驗。

2005年他出了第一張專輯。

雖然過去他也到各地演出,但該城市的空氣都還沒感覺完就回到台北,所以他規劃巡迴表演順便賣第一張專輯。同年七月,他租了一台車,聘請一名助理,在全台巡迴一個月,包括夜市、海港、漁村……

那是令他難忘的一個月。

他回憶某個禮拜一的黃昏來到台東的海洋生物博物館。適逢暑假,一群孩子在廣場前追逐嬉鬧,突然有個小朋友說,「噓!」悄悄走近,「他為什麼一邊睡覺一邊吹那個樂器啊?」另一個大人解答,「他是眼睛看不到啦!」清風徐徐,很適合聊天,張林峰開口問:「你們看過這樂器嗎?」小朋友跑過來圍繞著他,摸摸樂器,「我們從來沒看過豎笛耶!」還有人說,「從來沒有人來這裡表演呢!」人越聚越多,連老人家也很熱情,問要不要喝杯茶,他覺得有人願意到鄉鎮表演,表示他們是幸運的,其中一位小朋友還天真的說,「你晚上來睡我們家啦!」那是一段愉快又溫馨的時光,「我常被這樣不經意的話感動。」

張林峰的名字顯著被媒體注意是在2006年的金曲獎頒獎典禮上。林少英以「意湖」獲得流行音樂演奏專輯,當中的豎笛演奏者就是張林峰。林少英上台致詞時說,「我要特別感謝一位偉大的盲人樂家張林峰……」坐在台下的他既驚訝又窩心,站起來向觀眾揮手致意。

張林峰的音樂累積到一個成果,當他想出第二張專輯時卻發現沒錢;於是他大膽嘗試籌募「百人千元」的圓夢計畫。

「我的構想是在街頭表演時放第一張專輯讓聽眾看,也順便發DM讓他們知道,我有出下一張專輯的打算;如果你認同我的夢想,請支持我一千元並填寫資料,你先取得我現場的第一張專輯,等我第二張專輯出來之後,再按你填的地址送給你——等於你是用一千元跟我買兩張專輯。」他耐心的跟觀眾解釋這項計畫。

他的表演足跡遍及清靜農場、鶯歌、宜蘭……如果有其他活動也會順便提及這項圓夢計畫。但一張專輯的經費大概需要七、八十萬,有時一天只有三個人捐款,他發現速度太慢,應該尋求其他奧援。

有一天,一位大他二十幾屆的輔大會計系學姐在看過TVBS「一步一腳印」節目後主動幫忙,她透過自己的人脈為他到處募集資金,包括進香團、扶輪社、企業家聯合會……其中一場輔大校友會的校慶,學姐邀他上台表演,那一晚就募得十幾萬。他脫離原本的單打獨鬥,募款速度直線上升,不到一年已募得超過六十萬——這筆數字足以製作專輯,名為「來自角落」。

接下來要履行承諾,寄專輯給當初捐款給他的人了。但畢竟事隔一年多,他得親自確認對方的地址是否有變,順便向他們道謝。

當他一一打電話給「捐款人」時,對方的回應充滿驚喜。

「你好,我是張林峰,你當初有參與我的『百人千元』活動,現在我的專輯已經出來了,請問您的地址是……」對話彼端通常是一頓沈默,大多數人都楞住了,「啊……好像有耶!」「你是張林峰本人嗎?我以為是詐騙集團……」「很訝異,你親自打電話喔?」「哇,我幾乎忘記這件事了,你很守信用耶!」還有人把這份驚喜寫在部落格上與網友分享。

這張專輯「來自角落」表現不俗,入圍第二十屆金曲獎的最佳專輯和最佳製作人,他決定邀請家人參與盛會。當他媽媽向公司請假說明理由是兒子入圍金曲獎時,同事很訝異的問:「你兒子是蕭煌奇喔?」

他媽媽說,「我兒子是吹樂器的啦,但他吹什麼我也聽不懂。」

「阿母熟識的歌」這張專輯表達了張林峰的孝心。

那一次的金曲獎頒給一個過世的作曲家。不過張媽媽的那一番話卻讓他有了靈感,第三張豎笛、薩克斯風演奏專輯的名稱就叫「阿母熟識的歌」。

他的一份文宣寫道:「他是豎笛、薩克斯風演奏者,不擅長花俏,不喜歡炫技;專注、誠懇是他音樂的唯一表情。認識他的人,很難不喜歡他。聽過他音樂的人,很難忘掉他。」因為張林峰的音樂不但有美麗的層次、自己的個性和想法,更能吹奏出心中描繪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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