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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芸英
這天,體育台傳來波士頓紅襪隊再度奪冠的消息;我忍不住憶起柯老師。
十餘年前的某日,這支古老的球隊承受超過半世紀的「貝比魯斯魔咒」,能否一舉奪下世界大賽冠軍的重要時刻,我人在安養院採訪與我母親同齡並曾在波士頓留學的柯老師。她是台灣第一位留美盲碩士,一生都奉獻給視障生。
猶記得第一次與柯老師碰面在寒冷的冬日。安養院在大雨磅礡中像一座遠離塵囂的孤城。
我在友人的安排下一塊兒來到這裡。友人是她的學生,其實柯老師只教他一年,但他求學期間最深刻、最感動的片刻,都是柯老師給的。
柯老師患有尿毒症,平均一個禮拜洗三次腎。據說是因為這緣故,她在朋友的建議下住進安養院。她留著國中生那樣沒有任何變化的髮型,雙頰凹陷,穿著暗色系衣褲,沒有亮度。初相識,她顯得抑鬱寡歡。
我們在床榻前聊天,我感覺她並不喜歡我。我們聊得少,短短幾分鐘而已,她就說累了想休息,輕輕向我們說聲「再見」。
走出房間,卻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風景。大廳充滿著歡聲笑語,有人閱報、有人看電視、有人悠閒的喝咖啡;還有日本老人正相偕出門,她們化著濃妝,穿著講究,笑臉迎人……
這棟位於郊外,高雅寬敞又具現代化的建築,看似老人的天堂;卻無情地禁錮柯老師的身軀和靈魂。
後來才知道她不喜歡「記者」。我更正友人的介紹說自己是「文字工作者」,她似乎可以接受,這才願意開口回答問題。
某日訪談,適逢波士頓紅襪隊奪冠之役。我表面採訪,心卻繫著世界大戰。我不知哪來的膽量,開口問,「可以打開電視,看波士頓紅襪隊的比賽嗎?」波士頓曾是她待過的城市,頓時她的眼神有了光彩,竟答應了。
我不諳英文,只聽得懂關鍵術語,柯老師居然為我即時翻譯。當她口中重複唸著「波士頓」,似乎也勾起她的回憶,帶她回到年輕時的求學時光。
柯老師在波士頓念著名的盲校,馳名中外的海倫凱勒是校友。
她主動透露一個故事。「我很怕冬天,一旦下雪,很容易迷路。」某天,她到圖書館唸書,離開時,大雪紛飛,外面的建築物被積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她慢慢走慢慢找,想探索遊樂場的溜滑梯,那是指引她方向的依據。時間緩緩流逝,夜已深,四下無人,歷經努力,她終於摸到一根溜滑梯的欄杆,這才終於走回宿舍。
她沈默寡言,惜字如金,可想而知,這故事對我來說,是多麼的珍貴啊!
但好景不常,就在我們拉近彼此感情時,她的病情卻急轉直下,不久與世長辭。
告別式上,很多人感念她。有人說,沒被她照顧到的盲生,很少很少!她有捐錢的習慣,聽說誰家的人生病了,送錢去;誰家的媳婦生孩子,送錢去;哪個地方需要紓困,送錢去;這三、四十年她認養那麼多的孤兒,還覺得不夠;連遺產也嘉惠視障生。她的好友說,視障界有這樣的老師,讓人覺得心疼,也覺得驕傲。
這是十幾年前的往事,然而每當紅襪隊奪冠,就喚起我對柯老師的記憶。當年一幕幕像電影倒帶,原來那個畫面已經鑲在我內心深處,成為永久的記憶了。
備註:本文轉載自2018年11月16日聯合報繽紛版「青春名人堂單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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