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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遇雨愈堅毅：展翼破繭做街藝
文/曾信榮
持續超過三年的疫情，重擊大眾的生活常規，也打亂合唱團既定的演出行程，除了展演邀約無跡可尋，每年固定的監所、醫院巡演早成奢求，何時方能解禁無人知曉，唯有無休無止的隱忍與期盼。難以置信的是，三級警戒期間，竟連團練場地也租不到，展翼成團二十餘年，從未遇過類似事件，猶記得SARS橫行期間，大家即便擔心，依舊如常地照唱不誤，還在當年秋天，盛大地在懷恩堂開辦了一場正式音樂會。
山不轉路轉，光練不唱，一味的等待絕非常策，唯獨走出舒適圈，才有機會突破重圍，再造新生。
某一個夏日午後，志工任大哥來電，告訴我他現正帶著團員慧芬，在我家附近的大賣場做街藝。前往集氣、打招呼，陪著談話，甚至粉墨登場客串地唱了兩首，聽到天籟般久違的掌聲。自忖：光一個人唱歌就有那麼多人為我鼓掌，合唱團一旦走上街頭，歌聲豈不更加振奮人心？聽到的掌聲必將越為熱烈？思索著這幾年團隊面臨的困境，終於，下定決心，預備重整旗鼓，上街高唱！
上台人選，考驗智慧
約莫二十年前，展翼方才成立，為籌措經費，便即參與街藝徵選，如願取得演藝證之後，七、八名團員每週固定前往捷運站演唱，獲得極佳的好評。事隔多時，要再重整旗鼓，設備急需採買，諸多瑣事也得深思籌劃……
今年（二０二二）九月初，向指導老師孝怡報告，獲得共識之後，煩其開出十餘首曲目，訴求速成；接著，召集志工群，列出如何取得個人街藝證照，找尋適切演出點及相關規定，設計宣傳海報，製作藝術箱，加裝音響設備及蓄電等種種工作項目。
自去年起，台北市街頭藝人資格由評選制改為申請制，只要提出申請，每一個人都可以是街頭藝術家，這省去了團隊參與評選所需的準備，團員們僅需上傳照片及相關證件，一週後便已收到文化局寄出的演藝證。
我緊鑼密鼓地於網路爬文，得知士林官邸菊展將於十一月底開幕，立馬煩勞志工上網登記之外，發現團隊表演竟還設下最多「五人」的人數限制，想到目前團員總數十四人，這規定不由得讓我心潮起伏，悠悠回憶起痛心的往事。
記得當初展翼報名花博會的小型演出時，由於自己大意，造成少數未能參與演出的團員心生不滿，甚至憤而退團，該怎麼做才不致引來團員無謂的紛爭，既增加夥伴們的收入又能打響團隊知名度，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務必謹慎行事，免得重蹈覆轍，得不償失。
幾番思索，難以抉擇，只能去訊煩請老師選將，再不敢貿然自作主張。孝怡考慮團齡、聲部平衡與出席的可能性，最終決定十一月二十六日菊展演出，女生由資深團員慧芬及花伊姊上場，男生人數較少，容易安排，低音部選中了年輕的豪衽，男高音只有宗豪和我兩人，我負責音控，宗豪非出席不可。
人選抵定之後，孝怡接著說：「我們將陸續參與演出，請新進團員利用時間加緊練習，背熟所有指定的曲目，舊團員安排輪流上場，大家都有機會。」
就這樣，孝怡輕而易舉地解開了困擾我多時的難題，但這只是序幕，尚有許多想得到、想不到的課題橫亙當前，等著我抽絲剝繭，分頭處理。
投注巨資，強化音響
成團之初，展翼買了一批麥克風、混音機、擴音器等設備，還有發電機，考量重量不輕、年份過久，使用頻率有限，加以家中空間實在不足，早已紛紛轉送，誰料疫情來襲，突然有此需要，只得重新設法。
約莫四年前，心血來潮的進到詩社，跟老師習唱了幾首古典詩，參賽竟還屢屢獲獎，因之買了一只音箱，不知天高地厚地報名街頭藝人甄選，企圖在退休之後另闢蹊徑，開拓財源，誰料最終鎩羽而歸。評審給的意見是：聲音婉轉，唱作俱佳，但「古典詩」不適合街頭表演。
街頭適合哪一種型態的藝術演出竟由少數所謂的「專家」來決定，我沒有氣力提「再審」申請，本來也只是好玩，希望有機會推廣詩詞，多聽些掌聲而已。既然考不取表演執照，我就此冷了做街藝的心，重金購入的音箱只得束之高閣，任其蒙塵。
團隊有意上街高歌，被棄置多年的這只音箱總算有了出頭的機會，恨不得賣力展現一番。當按下播放鍵，那震天價響的轟天雷，氣勢嚇得我整個人彈得老高！
確定機器果能運作如常，除了要求廠商再加裝一對無線麥克風，將原本裝置的鉛酸電池換成鋰電池，擇訂十一月十五日帶到教室供夥伴們試唱、練習。
不練還好，豈料一練就練出了問題。
首先，音樂配上歌聲，伴奏音量無來由地自行降低，聽不到音樂的團員們無法繼續歌唱；其次，同時使用四支麥克風唱了近兩小時，電力已略顯不足。
隔天，即便找不著志工陪同，我依然獨自前往光華商場，請老闆在加裝電池；團員 Lamelu 也傳來訊息，告訴我只要關閉Mic first 按鈕，伴奏音量便得以維持，還不厭其煩地說明，那是為方便說話用的裝置。
解決上述技術性問題之後，我信誓旦旦地回報團員：「下週一，二十一日，再帶音箱到教室作演出前最後一次彩排練習，包准不再有差錯！」
即便機器忠誠不虞，團員們把樂譜記得滾瓜爛熟，難保負責控音的人康健歡愉！不必等到二十一日，我先就倒下，籌畫整密的演出幾乎因而停熄……
在家染疫被隔離
十七日晚，內人一回到家，提及身體不適，有些發燒，次日，快篩劑上爆出「兩條線」！
雖然恐慌，但我當時並不曾多想，心情意外地平靜，畢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疫情主動找上門來，就只有勸慰太太安心靜養，等待康復。第三天，自己開始覺得身體不對勁，才驚覺事情不像我想的那麼簡單，並非害怕重症或就此往生，而是擔心萬一我也確診被隔離，準備妥善的菊展演唱必將因我一人染疫而告吹。
「十九日確診，隔離五天，二十五日便可出關；要是二十日確診的話，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五日是隔離的最後一天，二十六日便可無礙出入。」心中數著，嘴裡唸著，突然有股莫名的衝動，好希望自己當下就能確診！
一大早，首次笨拙地戳了鼻孔，視訊請遠地家人觀看。
「恭喜，沒事，只有一條線，別擔心。」不知喜從何來，我擔心的正是這個答案，明明自己已有症狀，不快篩出來，要連累別人的。
隔天，二十日，這是最後一天了，再不確診，演出注定泡湯。
清晨，再忍鼻咽不適，再接再厲、再篩一次，結果陰性如常，這下子我可真急了，去電詢問志工，他說，可能戳得不夠深，無法取得足夠的病毒量。
找著了願意幫忙做快篩的診所，我拿著快篩劑興匆匆的前往就診，護士固然勇敢，但手藝看來也不怎麼樣，篩出來的結果和我的沒兩樣！
做了一早的白工，無端花了金錢又耗費體力，一回到家，便神智恍惚的上了床，夢裡，陪伴我的是一次次高潮迭起的歡呼與掌聲。
被掌聲喚醒時，已近傍晚，儘管有氣無力，依然告訴自己，為了菊展，要把握最後一次機會，再戳久、戳深一些。
皇天不負苦心人，當姊夫告訴我「兩條線，你中了」的當下，我好開心，嘴角終於漾出了笑容。中午，本來還沒什麼胃口，晚餐竟能把整個便當吃得精光。
臨時換將
展翼前往監獄或醫院演唱，合唱之外，會再加進個人的獨唱或樂器表演，讓團員們得以喝水、潤喉，緩和壓力，稍事休息。街頭演出，我們也打算這麼做，畢竟，三、四個小時的馬拉松式表演，除了排不出那麼多曲目之外，團員們的體力也必須考慮。
團體街頭演出規定最多五人，合唱團四個聲部加上我已達上限，我除了控音，尚須幫忙演唱一部分曲目，以減輕大夥的壓力，雖然出關不成問題，但喉頭常感有痰，聲音沙啞不順，絕對難以如常歌唱，這必然加重其他成員的負擔。
左思右想，好容易想到一個萬全之計！我告訴老師：「當天，我不穿制服，也不參與表演，純粹負責控音，實際上就不算是演出人員，之後，把我這一個名額讓其他女生來遞補。這樣子，我們既沒有違反規定，能演唱的合唱曲將更多，而且，還可安排女生重唱，演出形式將更為多元。」
獲得老師的允諾，女高音佩妮也同意出席，請慧芬重新安排曲目，如此，萬事具備，展翼的街頭演出就將登場。
遇雨愈堅毅
二０二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可不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並非因為展翼準備上街表演，而是這一天正逢台灣公職人員九合一大選日。由於報名的藝人稀少，我們才有機會參與演出。菊展持續一個月，展翼就只抽中這一天。
上午七點四十分，所有團員到齊，志工任大哥、世雲姊夫婦早在門口等候，不久，孝怡老師也前來指揮助陣。一行人浩浩蕩蕩推著手推車走到表演點，奈何烏雲聚攏，雨勢不止，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叫人唱也不是，不唱又豈能甘心。
大夥心心念念，好容易等到這一天，尤其我生病在家，企盼多日首次踏出家門，再要苦苦等候天晴，不知又要等到幾時。
既來之則安之，我插上音源線，一一遞出麥克風，開啟音箱，按下音樂播放鍵，豪衽起落有致，上下拉起了琴弓，就在「快樂的出帆」旋律聲中，相隔將近二十年，終於，展翼的歌聲再次飄盪台北街頭。
天空時晴時雨，有恐團員淋溼，機器受潮，志工得時常上前為我們打傘；適逢選舉日，一早人流有限，好友們還須轉換腳色，充當觀眾，大力拍手、打節拍、吹口哨叫好、助陣，幫忙拉抬聲勢；團員宛玲也在十點多帶著寶貝女兒來看我們，一同投入加油的行列；老師則四處遊走，留意整體音輛大小及人聲與伴奏的融合，要求我適時調整聲音比例。我是醜媳婦首次見公婆，加之病體初愈，擔心電力不足，合唱、獨唱、重唱，其中還穿插胡琴與長笛等不同樂器的演奏，本已有些腦霧，開關按鈕時經常手忙腳亂，慌亂地不時出錯；何況，任大哥又要我出言介紹團隊，那七上八下既緊張又想好好表現的錯綜心情，一時之間實不足與外人道。
我即便有些失常，音響聲量過大而常現破音，可喜團員們表現突出，不論個人或整體，演唱都在水準之上，贏得路過民眾的駐足與肯定。十一點過後，雨勢漸歇，羞怯的陽光終於露臉，圍觀人群逐漸增加，聽到的鼓掌不再像先前一般單一而冷清。考量需要用餐，大家尚未投票，終於，擴音器播放出「掌聲響起」的伴奏，嘹亮的歌聲將演唱會推上最高潮，在無數高喊安可的浪潮聲中結束了歷經波折的一場街頭演出。
收場時，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奶奶上前向團員們致意：「你們唱得真好，我上個禮拜從美國回來台灣，才第一天出門，沒想到就聽到那麼悅耳的歌聲，真是太感動了，我要去看牙，整個身子像被黏住了，都捨不得走。」
她再度拿出皮夾，可以不見任何銅板抑或小額零錢，直接掏出百元美鈔，歡愉地將之扔進打賞箱。
事後，志工作君姐告訴我，奶奶其實已經丟了好多次，台幣、美金都有，經她一再制止，老人家方才作罷。
任大哥也和我分享當天參與的心得：「信榮啊，好的開始，繼續加油！我看大家反應都不錯，要不是遇到選舉和下雨，反映一定更好……那一個老奶奶站了許久，我看她站得有些吃力，拿了一張板凳給她，她與作君聊得很起勁，才能聽那麼久……別客氣，日後有演出就告訴我，只要時間允許，我一定全力協助，這比帶盲友爬山、騎腳踏車來得輕鬆、容易許多，相信很多人都願意幫忙……對了，以後我會多帶幾張椅子，讓不便的民眾可以坐著多聽一會兒。」
在合唱團的臉書上，我這麼寫著：人前，雖顯軟弱，歌中，卻見剛強！
走過風雨交加的歲月，歷經新冠病毒肆虐的千餘個日子之後，企盼展翼愈加堅毅，持續果敢地唱下去，不論街頭、醫院或監獄，繼協力車隊之後，再為台灣的盲友唱出更多願景與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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