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出外用餐得有三兩三——二零二一年十月六日午餐有感
文/曾信榮
那一天,自板橋醫院開會返回,中途,獨自到一家連鎖義式餐廳用餐。
吃飯喝湯,都說大儒皇帝,對我其實稀鬆平常,不過在歷經一陣虎嚥狼吞而已,真要撈什子寫起來,太也糟蹋功夫,何況看不到,環境中所有的裝飾、餐具、菜色、擺盤等都難以描摹,更加限縮了下筆題材。
只是,此次與侍者互動過程特殊,許久未有如此深刻體驗,寫出來一同分享,就當是為自己另再加點的飯後甜品吧!
進門許久,遲遲未見服務人員前來招呼,我後面的客人嘟嘟嚷嚷,已感不耐,猛然按下桌上的叫人鈴。
「歡迎光臨。」聲隨人至,終於有人匆匆跑了出來。
「你們總共四位嗎?」
「我一個人。」向前跨了一步,我趕忙撇清。
「那你們三位?」
「喔,我和他兩位。」
我背後的女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忙了一陣,侍者問:「你要不要消毒?」
不知問的是誰,我不好吭聲。
「先生,你要消毒嗎?」她提高聲量追問。
「對不起,你問的是我。好啊,請你帶我去消毒。」我試著伸出左手,有意握著她的手肘。
過了幾秒,對方才說:「酒精就在我手上,你把兩手都伸出來。」
折騰地噴過酒精,接著,服務生要我掃 QR Code 、刷實名制。我是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疫情持續一兩年,不曾主動刷過那玩意兒,商家看我行動不便,也多馬虎行事。將手機遞給對方,請她協助,遲疑半晌,她表示不曾用過蘋果,只能以紙筆為我抄錄資料。
終於落了座,我請教今天的商業午餐有哪些。
「五樣主餐,還有不同組合,價格也不一樣,好多耶,全部都要念嗎?」
聽出侍者的為難,但也只能繼續煩她協助。我今天之所以捨自助餐便當花錢享用義式料理,源自之前會議及等候與演練時間將近三個鐘頭,神經過於緊繃,所以得放鬆心情,好好犒賞自己一番。
聽出侍者的為難,只得違背心意地要求報讀主餐就好。
聽過菜單,實沒太大興趣,問詢披薩口味。
這一回女孩長見識了,反倒問我要素的還是葷的,聽得讓我暗暗稱奇。
想知道今天湯品種類,她不改快節的本色,「南瓜青菜、玉米巧達」,我選擇前者,她放慢速度,尷尬地回我:「南瓜青菜是兩種不同的湯,要南瓜濃湯還是青菜湯?」
最後,我問菜單上有什麼青菜。
「菠菜、花椰菜、包心菜。」
「都是焗烤的嗎?」
「只有菠菜焗烤。」
「那另外兩種呢?」
「不是焗烤。」
我又為這番妙答忍俊不住幾乎笑了出來,還好口罩未除,否則,雙方必然難堪。問清菜色全名,點了「清炒培根佐包心菜」,我倆總算有驚無險地結束了一場不見火藥味的征戰,她終就得以逃開我問這問那、沒完沒了的糾纏。
然而,她的浩劫雖告終了,我的挑戰才剛開始。
首先,上的是濃湯,不見湯裡有調羹,我由近而遠,雙手沿桌邊向中間尋找,摸到了立牌、餐巾紙和帳單,找著了放置餐具的盒子,從眾刀、叉中掏出湯匙,終於得以順利進食。
正當一口一口欣慰地慢慢品嘗著略帶甜味的湯品,忽然「摳咚」一聲,事先心理毫無準備、猛然被驚嚇的我,忽又聽到侍者高喊「培根包心菜請慢用」,怯懦的我被嚇的猛然張開大口,許久方才鎮定、回神。
有了聲音的線索,這一回兩手不必像先前般在桌上巡邏、搜索、打轉,一伸手便觸及餐盤,我像孩子般為自己的好表現輕聲鼓掌喝采。
之後,上桌的是香氣撲鼻的比薩,我請教侍者要不要切,對方直爽地回覆:「當然,不切怎麼吃?」
因為看不到,不知是否切過,才有上面的疑問。既然侍者這麼說,我便接著問道:「那可以請您幫忙嗎?」
「好啊,要幫什麼?」
我為自己的扭捏作態感到氣餒,想起平日太太抱怨過幾回,常聽不懂我究竟要表達什麼,難道指的是這個?話中不過少了個「切」的動詞,果真就無法理解?
容不得我耗費時間漫無邊際地轉移思考主題,服務人員可還站在一旁等候。我囁嚅地回道:「請您幫我切比薩好嗎?」
「沒問題,不過……」
她謹慎地問我:「要切幾塊?」
「我不曉得多大,通常在這兒都切幾塊呢?」
「兩塊、四塊、六塊,都可以,看你。」
看「我」!怎麼行,在家裡我是可以不切的,頂多拿剪刀剪幾下,或是兩手隨意掰開哩!這兒可是餐廳,大庭廣眾,豈能容我恣意妄為?最終,選擇吃相看來可能較為文雅的數字「六片」。聽著刀、叉碰撞出的聲響,聞著令人食指大動的乳酪香味,帶著謝意,衷心感謝對方額外的協助。
年輕時的我,遇到上述狀況,可能只需其中一項,都將令我怒髮衝冠、暴跳如雷,必要透過去電、投書等管道指責服務人員教育訓練不足、無法設身處地為客人的需要著想,然而,躍上半百年紀,我慶幸自己竟然可以獨享類似的經歷,反倒覺得「視障」於我真是一種無上的「福氣」!不但自己可以從中得利,與我們接觸的人,如果有心,或許也能由協助中擴展視野,看到不曾接觸過、更為遙遠的天際。
俗話說:「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感官既然為上帝所限,盲友注定必須踏上看似險象環生、寸步難移的木橋;然而,在橋上每進一步那驚心動魄、身形搖盪的滋味,以及聽之不盡波瀾起伏與淙淙流水交互奏出或緩或急的動人天籟,卻是明眼人畢生尋訪步至的桃花源地,只要敢走、願意走、耐心地走,走得夠長、夠遠,說不定哪一天獨木橋也會被盲人走成絕無僅有的康莊大道。
王維在詩中寫著:「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持杖摸索踏上那樣超脫的境界,但是,個人覺得後面詩句的高度恐怕更難觸及:「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在未來的日子裡,將會遇到什麼樣的人誰能說得準?尤其盲友,過馬路、買東西、上銀行、對發票……只要踏出家門,一用到視力,無時無處,事事皆需他人協助,能否建立與人為善的好關係,成為日常生活中最為關鍵的要素。
我必須一味樂觀的相信,不誇大自己「視障」的弱點,時刻誠心感謝幫我們的人,自然福分滿滿,常有天使圍繞身旁。
出外用餐、購物,說的實際些,只要荷包裡有錢,問題應當不至太大;然而,重點是如何持續吃得開心、買得歡喜,遭遇挫折時還能笑得起勁,卻是看不到的我終身都得好好修習的課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