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我的阿母和她罕見的病
文/謝文雄
阿母的失智症初期產生幻覺和幻聽，憑空想像她在幼時重複做出捉魚的動作，並且不斷地，想起敘述她童年的陰影。勤儉節約的個性，另外爆發她奇怪的行為舉止，使得和她做伙外出散步，她都會順手撿轉來沿路的資源回收物，使得老家厝裡的資源回收物，堆積成山，我只好和我小孩們商量分工，趁著我和阿母外出散步時，另一組人馬將物件趕快拿去丟掉，或是趕快還給店家。
為什麼東西還給店家？因為阿母和我們做伙外出吃飯時，不知道什麼原因，對於湯匙仔特別喜歡，吃完飯了後，她都會講：「這個湯匙仔不錯哦，紮（帶，動詞）轉來。」如果不讓她拿，她會改口說是她的，發脾氣，勃然大怒地為什麼她不能帶返家，引起大吵大鬧。
湯匙，是她的執著物，與其和她硬碰硬，弄僵在那裡，無法收拾，不如權宜一下。通常我都先知會店家，向他們詳細說明阿母病情，請他們原諒，拜託他們幫忙，甚至留下押金，找時間再把湯匙還予店老闆。
為了阿母他罕見的病，我常常要閲讀相關醫學報告，親像是輔導序小嬰兒同樣，好好輔導、好好照顧我們家的老人囡仔——阮阿母啊。自己增加了不少醫學專業知識，另外對家人，或是和別人相處時，嘛多了一份體貼的心情。這個是｢因病得福｣啊！
阿母在客廳脫了褲子，直接在沙發頂面，放屎了，我們兄弟像是被雷公摃得、予電到同款，由沙發上跳了起來，異口同聲，大叫一聲，可是來不及，阿母放落了去，放落屎了去，好了，好了，那就處理吧！
阿母得的失智症，又叫阿茲海默症，分為初期、中期、重度和極重度，任何刺激的事物，都會使她更加惡化，昂貴的藥物只能拖住她愈來愈壞的病情，卻無法拖住一條又一條，不知道未來的悲慘。
她發大病有三次，第一次，多桑在29暝（除夕夜）暗時，上｢活骨｣了，硬要爬起來拿物件，又由輪椅上，跌倒落地，多桑第八次，跌斷了左手，老人家骨度足疏鬆，無法又手術接上去，只得用鋼釘固定了，多桑他的左手，最後，像他的右手，下場一樣了。手術時間結束了，只是當天得要住院了，阿母那天，在厝裡吵了一整晚，重複一直一直講了又講：「你阿爸呢？你阿爸呢？」、「你阿爸呢？你阿爸呢？」
阿母的失智就此轉為嚴重了，因為她忘記了，多桑前後出入醫院已經手術室很多次了，手都不知斷了多少次了，我們在手術室外面，不知流落了多少家屬的眼淚了，以為世界就要毀滅了，老天爺卻捉弄，留下一次又一次的捉弄試驗，考驗了我們做子女的耐心和孝心！
第二次是搗毀了神明公媽廳，所有的祭拜次設。阿母之前，她每逢初一、十五都會虔誠膜拜的土地公、觀世音、三官大帝、王爺公們和歷代公媽們，這次，卻嚴重地荒腔走板。
可能阿母認為神明們並沒保祐先父身體，健康平安起來了，神明們辜負了阿母長年累月的虔誠膜拜了，於是搗毀了公媽廳了後，阿母趁著厝裡的人不留意時，偷偷跑了出去了，害我們在外面，苦苦尋找，找了四せ五點鐘，又透過村長廣播放送，最後在親友分頭尋覓時，有人發現了阿母平常時騎那台腳踏車了，進而在嘉南大圳乾河溪底的爛泥巴堆裡，找到了像泥人般的阿母，嘴裡又一直唸一直唸不知講什麼。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吧！
先父葬禮家祭告別式時，阿母又受到大刺激，又來場大爆發，只得緊急叫救護車，強制送去醫院。做了所有防禦阿母爆發的人算和天算，還不如病魔的一算！唉呀！阿母的失智這一次病情，又極重度了！
此時了後，阿母的失智症旁生出了｢瞻望症｣，外傭推著她去日間照護和其他老人互動，她莫名地咬傷了其他老人，第二次強制送至嘉南療養院了。聽說阿母剛去時，每一次吃飽了飯，總是吵著要回家，活動力宛如一尾牛，眾人五花大綁，也無法平息她的急要回去的堅強意志，只好在兩員醫護人員戒護下，鎖進四面都是海綿墊的隔離房。
我曾經偷偷去探望阿母，阿母縮曲身軀，在隔離房，睏了，累了。可是我的心，都要碎了。三個月了後，阿母失去活動力，和先父一様，成為白色的床，成為只能移動的輪椅，一次又一次的抽痰、灌食、灌藥、通腸和解便，是她的日常，就親像多桑之前的日常。
白色的床，只能移動的輪椅，阿母，只要妳仍然喘氣的一天，我仍然會很榮幸地，做妳的後生一天。妳一樣要替多桑喘氣（呼吸）哦！替我們序細子女喘氣啊！替我們這間厝，喘氣啊！
多桑仙逝十年了。有阿母仍在，多麼幸福啊！我如此想。
備註：本單元已獲文薈獎主辦單位同意刊登，本文為2021年文學類心情故事類第一名，文章由文化部及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提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