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友善店家與全盲實習生
文/陳芸英
「請問你要點什麼?」他蹲下來,打開點字菜單。
「我要起士蛋糕和一壺伯爵紅茶,」他使用魔鬼貼黏在這兩個品項上,並以左右區別冷熱飲。幾分鐘後,他直挺挺的端著一個托盤過來,我的餐點全在上面。
那茶具是迪士尼系列的造型,最上面是蓋子、中間是杯子、最下面是壺身;此外旁邊有糖水罐、攪拌的湯匙和放湯匙的架子;他一手壓住蓋子一手端托盤,由於雙手都用上了,只好靠身體探路。這家店的每張桌椅材質高低都不同,這特色卻提供他辨識的資訊,他用手肘碰某處,篤定地向右轉,正確無誤地把餐點送到我的桌上……
「請慢用!」我就笑了出來,「很標準的服務態度嘛!」他也笑了。
他叫晉宏,大四的學生,擅長烘焙也會烹飪。暑假尾聲,他應邀到學校教師生包餛飩;聊天之餘我才知道,全盲的他在板橋打工,「天啊,交通不便且『長途跋涉』耶!」他國中以後才失明,剛開始連馬路都不敢過,現在卻得從淡水到板橋……我很好奇,這天尾隨而去,在他後面維持三四個步伐的等距,並依他的方向前進。
晉宏出了捷運,過了馬路,聽聲辨位、敲杖探路、聞味識途,當手杖敲中公車站牌後,他直立起手杖,安靜等候。我也試著閉上眼睛等車,但感覺無依無靠。
不一會兒,我聽到公車進站的聲音,睜開眼,他已經走到車門前,「有到『埔墘站』嗎?」他上車後專注聆聽語音報站,下了車,他打著手杖喀喀喀的,沿路有不少好心人探詢是否需要協助,「我可以,謝謝!」穩穩的走到店家。
這家店以主人孩子的小名取名,大家都稱這對年輕的夫婦為「兔爸」和「兔媽」。
客人少了,兔媽過來跟我聊天。她說,「我們從來沒有跟視障朋友接觸過,連按摩的經驗都沒有。」暑假前,某社福機構為視障學生爭取打工機會,但四處碰壁,後來透過關係找到他們。「我們雖然答應,但心情忐忑不安。」她形容第一天上工的情形:晉宏端餐點走在最前面、社工居次、兔爸或兔媽緊張兮兮的跟在最後;換言之,為了護送一份餐,店家出動三位人員服務,陣仗搞得很大,「我很害怕,因為餐具都是進口的絕版品,非常貴。」談起那一幕仍歷歷在目。
不過,這件事讓店裡悄悄的起了變化。
某日,一位常客突然帶了罹患腦性麻痺的孩子來,大方的向他們介紹,「這是我兒子!念國中……」「歡迎你來!」小孩露出靦腆的笑容,在媽媽的示意下跟他們打招呼。當天滿座,但沒有人對他投以異樣的眼光,他也拋開自己的障礙,開心的到處拍照。
晉宏也變了,他原本個性內向,沈默寡言,一開始只會問,「『客人』,請問要點什麼?」一聽就覺得好生疏;現在會跟客人互動了,「『這位小姐』,上禮拜有來喔!今天想吃什麼?」這讓我想起《便利店人間》這本小說的主角古倉惠子,她鮮少出門,缺乏人際關係,但一穿上制服馬上化身「店員」,讓「古倉惠子」退位,不再擔心自己不會說話,因為員工手冊有大量示範對白可供參考。
其實那當下我們都卸下原本的身份,兔媽不是老闆我不是客人,我們都化身為「女人」。她聊起接納全盲生實習的關鍵時說了一句話,「我也是個媽媽,看到他失明卻這麼努力……」話還沒說完她迫不及待舉例,「他洗的碗比我還乾淨,每天都提早半小時到,遲到絕不推託失明……如果是我孩子,我會非常心疼……」說到這兒,她紅了眼眶,頻頻拭淚。
這天,我挑靠牆的桌子享用下午茶,晉宏仍忙進忙出。我聽到坐在另一角落的媽媽趁機對孩子機會教育,「你看這位哥哥多棒!他看不到,但自己出來打工賺錢……」沒想到孩子看晉宏俐落的動作立刻反駁,「他哪有看不見?」我心想,環境造就一個人,卻也綑綁一般人的印象,這是多麼衝突又矛盾的現象啊!
晉宏忙完廚房的事過來我這一桌收餐盤,他從桌緣慢慢的往中間摸,「我『只要』分兩趟就收完,」因為茶具需要一趟護送,再回來收蛋糕盤子。我知道這積極樂觀的態度是他工作的堡壘,他一定會守住。
後來我跟朋友提起這家友善的店,「店家叫什麼?」我回,就是雇用全盲實習生的店,那就是他們的招牌啊!
備註:本文轉載自2017年十一月份聯合報繽紛版「唯有愛,無障礙」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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