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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翁輝鵬
歐陽同學是早產兒，出生後睡保溫箱，由於氧氣濃度因素，導致眼睛功能發展停滯。目前他可以知道亮和暗，但無法看到影像。從小雙親和手足，對他呵護備至。初次到他家進行評估時，放眼所及，住宅內每張桌子，都有數瓶礦泉水瓶，水量不均，詢問後才知，為了讓他方便喝水，只要他行經的路徑、手會摸到的高度，媽媽都替他放了水瓶，隨到隨喝的補給，這種與眾不同的照顧方式，我對他印象非常深刻。
由於暑假期間，區內的身障接駁車停駛，家人因工作關係無法配合接送，因此需要回校上輔導課的他，提出申請定向行動的需求，學習使用白手杖從住家走到站牌，再搭公車往返學校的路線。
他正值青春期，學習新知識非常快速。很快的，我們就出現在街坊鄰居眼前，最常聽到的話是，「歐陽你好棒，加油！」或「謝謝老師」之類打氣的話，我則邊與他們揮手點頭致意，同時向歐陽同學說明，剛才講話的是左前方魚丸店老闆，或右後方手搖飲料店的年輕女孩。歐陽同學因對熱情聲音無法判斷，索性採取三不政策：不接觸、不回應、不轉頭。我理解，但對視障者而言，聲音就跟人臉一樣，都有其特色，是可以區辨主人的樣貌。
除了生份的音頻，也會遇到同班同學，會跑來陪他走一段，或輕聲叫名字後，拍拍他的背，雖有可能中斷他記憶路線，但溫暖的舉動，也提振了歐陽的士氣。平時有公共資源和家人的援手相助，學校往返住家的路線，很少需要在外拋頭露面地走一大段路。我請歐陽要珍惜友善的環境和人文，因為不是每位視障者都能如此幸運與被善待。
對於長期被友善照顧和對待的歐陽同學，要學會獨自搭公車，除了要能找到站牌位置，如何將要搭的車輛攔下、安全上下公車、在正確的站下車等，都屬不小的挑戰。開口請求協助，就是大魔王關卡。在家裡有設想周到的家人，滿足他各種需求；在學校，老師安排的小天使，時常環繞在周圍，到哪裡都有人等著要帶他，幾乎沒有機會需要開口找人幫忙。
為了讓他能有勇氣、完整表達出他需要被協助的事項，我跟他先在安靜的地方模擬對話，自在地面對陌生人是他的小坎，講出讓對方聽到且了解要幫忙的事情，是另一道高牆。經由師生對談，找出需要請人協助事項，因應彼此有限的時間，濃縮在三句話裡，讓忙碌但想伸出援手的善心人，快速了解歐陽的困難，提供必要協助。
上了公車後，在都市邊陲地帶的區域，當時沒有語音報站，除了用有聲手錶計時、背下公車路線的明顯轉彎或上下坡等資訊，再來就是請車上的人幫忙，為避免問到錯誤資訊，我們找出最不容易出錯的駕駛員。
經過幾次練習，歐陽慢慢克服心中恐懼，有時是同車乘客聽到他上車跟司機的談話，主動告訴他，「帥哥，某某國中到了。」或駕駛到站前講出站名，他的自信心也逐漸升高。
當潮水退去後，才知道誰是沒有穿褲子的人，這件事情發生在課程結束前的路線總複習。
那天他在站牌被善心人士幫忙上了公車，坐在司機後方第三個座位，隨著車輛開開停停，他就一路坐到總站，等到駕駛發現時，全車僅剩他和偽裝成觀光客的我，對方委請我協助他到對面再搭回頭車。我在等車時，下最後通牒：「歐陽，今天你不開口請人協助，我會陪你一直坐，直到你安全正確地到達學校為止。」
回頭車啟動後，看到他在座位上，時站時坐，司機從後照鏡注意到他，問他要去哪裡？他大聲且快速的回應：「某某國中站，謝謝。」這聲音聽起來好像軍歌般雄壯威武。當車停在國中站牌前，他拿著白手杖下車，呼出好長一口氣說，「我終於做到了。老師，我可以跟眼明同學一樣，自己搭公車來學校上課了。」原來在我看似充滿溫暖環境的背後，藏著的是他期待跟同儕有相同的生活經驗，能因為有類似的話題，不再被有心或無意擠到人際的邊緣。而他，教我跳脫看清楚，如棉花糖般溫柔帶著甜味的環境，藏著青少年渴望被認同接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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