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如果你被資遣——談周坤芳如何打贏官司（下）
上集摘要：2022年冬天，擔任企業進用的按摩師周坤芳被公司以「業務緊縮」為由資遣；他為了爭取工作權，與老東家打一場勞資糾紛的官司。雙方先在勞動局進行調解，調解失敗後，坤芳找律師提告。他與律師溝通時表明，視障者謀職不易，希望回到熟悉的原單位上班。訴訟期間，坤芳成功聲請「定暫時狀態假處分」，意即法院審理期間，如果資方未付勞工薪資，使勞工因領不到薪水導致生活陷入拮据的可能，勞工就可以向法院提出要求，在訴訟程序終結之前，支付該有的福利，包括每月薪資、勞健保、勞退金……開庭期間，法官要求資方提出營業資料以證明他們所言（業務緊縮）屬實。未料資遣坤芳該年業績不但沒有萎縮反而逆勢成長，法官說，「你們的理由已經站不住腳了。」
文/陳芸英
圖/周坤芳提供
按勞動基準法，一審法官必須在9個月內做出判決。
一審後期，法官算出168萬元和解金，坤芳同意。那一審剛好雇主親自出庭，法官說，「你都來了，如果可以，就把這件事作個了結吧！」但雇主聽到168萬這數字，張大嘴巴，非常驚訝，面有難色，推說要回去問其他股東。
168萬元和解金的算法是這樣的。以坤芳當年的基本工資26400元乘以5為1584000元（5是法官推測官司要打5年，意即60個月）；加上勞退的6%（1584000乘以0.06）為95040，總和為1679040元，法官抓整數168萬元。坤芳的律師說，通常這種勞資爭議，法官判付2年薪資比較常見，而這位法官以5年計，算是很好的了。
對於168萬元的和解金，雇主沒有任何回應，官司只好繼續打下去。
一審最後一庭，對方律師說，「即使輸了，雇主不會提上訴，因為想把公司結束。」這句話事後發現另有玄機。
2023年12月29日下午，坤芳坐在無人理會的辦公室沙發上發呆，手機發出聲響，律師傳來一則簡訊，「一審勝訴」。坤芳當下雀躍不已，開心到整個人都想跳起來。但由於仍處「上班」時間，只能故作低調。下班時，一個對他還不錯的同事幫忙按了電梯鍵，坤芳實在壓抑不住內心的興奮，小聲地說，「我一審贏了。」對方有沒有特別的反應他已經忘記，但不重要，就是非得表達自己的情緒不可。
法律規定，收到判決書若要上訴得在20日之內完成。沒想到雇主壓到最後期限提出上訴，說話不算話。
一審勝訴後，公司每個月只排兩天的班給坤芳。
坤芳回憶，復職那段期間，雖然知道公司資遣他不合法，但官司尚未結束，沒有穩贏的把握，他的心情還是處於緊張狀態，不敢掉以輕心，手上戴的Apple Watch顯示心跳多次超過100，可見壓力之大。
2024年3月底，雇主態度180度大轉變，要求調解。坤芳馬上答應。不過歹戲拖棚，雙方仍有攻防，經3次的協調才塵埃落定。
2024年7月26日，雙方重新簽訂新的勞動契約，8月1日上班，坤芳納入公司正式員工。
這場「小蝦米對抗大鯨魚」的案例，讓坤芳成為勞資糾紛小達人。
官司結束後，幾個朋友問了坤芳的心情：「你為了拿回這份工作，煎熬了20個月；如果重來一次，還會跟公司打官司到底嗎？」「當初老闆資遣你，擺明不要你了，即使你打贏官司，拿到該拿的，還會想繼續留下來嗎？」因為打官司就像一場戰爭，一旦開啟，難以重圓。
但坤芳的答案都是肯定的。「我不想離開，因為我需要這份工作，這是我據理力爭的原因。而且訴訟過程決定奮戰到底，沒有一絲一毫退縮的念頭。」至於同事怎麼看他，坤芳說：「幸好我看不到，不用看別人臉色。」
另一位朋友調侃他，「你復職的時薪換算下來是3250，會不會是全台灣最貴的按摩師啊？」
坤芳則透露小秘辛。告他的老闆，一方面與他打官司一方面找他按摩。
這是怎樣的氣氛？坤芳回：「按摩本來就是我份內的工作，只是雙方不講話而已。我抱持一個觀點，『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他做到很討厭這間公司但是必須待著，待到老闆看到他很不舒服卻又趕不走，這的確需要一些勇氣。坤芳坦言，過去不覺得公司違法或不合理有甚麼關係，反正有薪水就好；一旦被剝奪工作權，才知道心有多痛。
坤芳回到公司上班沒多久，遇到一位同樣被資遣的視障者。對方說，這家大企業一開始把他當正式員工；趕他走時說，這三年來，沒有員工說他按摩技術好，發給他一萬塊的資遣費。這位視障者就默默離開，沒有抗議。後來得知真相，被資遣的這位視障者的正式合約非常優惠，所以公司把他資遣完，另找視障者，簽了較差的合約，並且不列入正式員工。
不過，對方知道坤芳打贏官司卻無動於衷。很多身障者明知不法資遣有勝算，多半忍氣吞聲，不敢反抗或者認為反抗也沒用。他們的想法是，「老闆有付資遣錢就好，拿了就走。」不願跟雇主糾纏，更不想走上訴訟一途。這的確是大部分身障者的心聲。
即使在職場受到不公不義的事，大多不計較，逆來順受。他們認為只要老闆願意賞飯吃就好，希望平安地做到退休為止。這種心態在身障圈占多數；反而像坤芳這種為自己爭取權益者算特例。
坤芳覺得視障朋友遇到困境真的需要別人協助，但找到可以信任又能協助的人並不容易，他很幸運遇到女友侯美花，這場訴訟兩人並肩作戰，終於克服種種障礙，打贏一場硬仗。
坤芳揭開勞資糾紛的面紗，「訴訟對勞方相對有利。」
他以「定暫時狀態假處分」成功為例，其審核條件只有兩項：一、雇主是否付得起這筆薪資給勞方；二、勞方是否因沒這筆收入導致生活出現重大的障礙；答案昭然若揭。雇主付得起坤芳每月不到3萬的薪資；而坤芳的確因缺少這筆收入導致生活陷入困境，他列每個月的開銷，包括房貸、水電費、導盲犬飼料費、就醫門診記錄……此外，勞基法是保護勞工的法律，勞動法庭派專業法官審理，與一般司法案件的法官由抽籤或輪班的方式不同。坤芳的結論是，通過「定暫時狀態假處分」不難，這點提供被資遣的朋友參考。
值得一提的是，多次開庭期間，他們發現有位先生特地前來旁聽兩場；原來他的女兒也被資遣，希望趁機了解概況，為日後的訴訟收集資料。
關於費用，歷時1年8個月的官司，主要支出為律師費：一審17萬5千（包含8萬的「確認僱傭關係」、4萬的「定暫時狀態假處分」、1萬5的「強制執行」，還有雇主提上訴後，再花4萬請律師寫訴狀說明）、二審10萬……總共將近30萬元，這筆費用不包括精神損失。
這段訴訟期間，雇主補齊資遣期間坤芳應有的所得，更進一步說，拿回訴訟期間該拿的薪資、特休未休工資、加班費、裁判費，再以年利率5%計算。
坤芳強調，打這場官司是讓公司了解勞工不能被欺負並學習勞動基準法，「我要的是工作權，國家是有法律的，而不是雇主當家，這才是這場官司的價值。」
訴訟互有攻防，官司一開打，勞資雙方都互找對方的缺失，坤芳不願一路挨打，反守為攻，瘋狂找公司的漏洞，頻頻檢舉，直到雇主律師求饒。經由坤芳的檢舉，為公司同仁謀取不少應得的福利，連工讀生都有了年假。
不過這場官司最後的結局出乎意料之外。某集團為擴大事業版圖收購坤芳的原公司。他這才明瞭對方律師在法庭說過的一句話，「老闆想把公司結束掉。」原來暗藏伏筆。
揮別老東家，坤芳神清氣爽地到新的崗位工作。
新集團的協理知道這場勞資訴訟案，也上網查到關於坤芳拿下六大馬壯舉的新聞報導，稱讚他是個了不起的馬拉松選手，語帶鼓勵地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如果將來有任何問題，隨時歡迎你跟我溝通。」主管的善意讓他在新的公司有好的開始。
走過這場職場低谷，他很珍惜目前的工作環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