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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讓我繼續想你
文/廖翠玲
大床上滿滿都是人，不安分的孩子們總愛把小屁屁這兒挪挪、那兒動動。挪著動著，隨著一聲「通」，驚天動地的哭聲從我的喉間奔出——我掉進床邊的大尿桶裡了。
這是我對大床最早的記憶。睡在大床上的是阿公、大妹、我和你，每晚睡前我們總要聽著「賣香屁」和「七隻小羊」的故事才願意進入夢鄉。如果你說著說著竟然比我們先睡著，我們會說出下一個情節，要你繼續講下去。
十歲那年，我首度品嘗了思念的痛，妹妹和我即將跟爸媽一起搬到花蓮去。出發前幾天，大妹和我一直哭，沒日沒夜地一想到要離開「家」、離開大床、離開你和阿公就不能抑制地哭。我們拉著你的衣角哭，我們引出你的淚、引來你的怒，哭聲依舊，直到你和阿公保證以後每年寒暑假都會帶我們回「家」，我們終於不得不向生活了十年的「家」告別。
你和阿公真的從未黃牛過，你或阿公一定趕在寒暑假前一兩天就搭乘公路局客運從梨山那頭經由橫貫公路，或搭火車換客運再換火車經高雄、台東，來花蓮接大妹和我回西螺；假期結束前，又得帶著我們回花蓮去。你不識字，卻不讓阿公「獨占」接送我們的苦差。你總說：「路生在嘴上，嘴到路就到了。」
幾年後，北迴鐵路開通，十一二歲的妹妹已能帶我搭火車繞半個台灣回西螺，你們總算可以放下這顛簸費時的接送苦差事了。
時間一年年過去，我到高雄、台北唸書、就業，我去過的地方愈多，結識了愈來愈多的朋友，生活也愈來愈忙。於是，西螺成了我口中的「老家」，你和阿公成了我空閒時偶爾會想起的人，我只能——或者只願意——偶爾打電話跟你們聊幾句，過年時「儘量」撥空回去探望你們。我總想：你們還「年輕」，等我「有空再……」
一九九九年對我而言，有比九二一更大、更嚴重的事發生。
九二一後不久，你因腹膜炎住進西螺一家醫院。手術後兩星期，我到醫院去看你，你仍昏沉發燒著。住院一個多月不見改善，伯叔們決定為你轉院到林口長庚繼續治療。
轉院後情況逐漸改善了。你「出院返家」的一個多星期前，我到醫院去看你。你已能下床活動，胃口也很好，大家在病房中開心談論著次月老家「謝平安」和堂弟婚禮的各項事宜。我放下忐忑不安的心，深信你很快就能平安出院回家了，我提醒自己，你和阿公真的老了，我們看你們一次就少一次，以後我要多多回家陪你們。我向自己保證，我一定會這麼做。
十二月中，一個又濕又冷的早晨，睡夢中接起身邊的話筒，花蓮的弟弟告訴我：阿嬤走了，快去醫院。這不可能，我趕忙打電話與妹妹確認。是的，沒有人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妹妹在醫院，要我馬上過去。我在計程車上眼淚流個不止，一再拜託司機快點。抵達醫院門口，妹妹帶著我往病房跑，她一再重複：快、快，奶奶還聽得見，我們快去和她道別。
我站在你的床邊，用手撫摸你仍有餘溫的手臂，據說不能讓眼淚滴到逝者身上，以免此人「走不開腳」。我們在眼淚溢出眼眶後就趕緊擦了，雖然我們都捨不得你，仍希望你一路好走。我們輕聲對你說：「阿嬤，你好好的去，以後不會再有病痛了，你以後都會健健康康了。」
你第一次對全家人撒了謊。不久前我們還做在病房椅子上聊天，當時你連點滴瓶都不需要；你離開的前一晚還開心地吃了國良的喜餅。你讓我們以為再不多日你就能健康出院。當我撫摸你尚有餘溫的身體，心裡吶喊著：阿嬤，你騙人，你總和我們談論出院後要……為什麼沒有一聲招呼就默默在夜間長眠了？
時間的巨輪繼續滾動，沒有你的日子，我依然演著舞台上屬於我的角色，劇本裡仍有不斷的悲歡離合。曾經，我受不了一再重演想你的「劇情」，我不斷地告訴自己，要放下對你的思念，你才能安心邁向下一段旅程。我努力過；但是我做不到。我最愛的阿嬤，請你讓我當個任性的孩子，就讓我對你的思念，成為我人生不斷重複的劇本！
讓我繼續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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