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五日淡江啟明社辦了一場盛大的「啟明四十」回娘家活動。是的,啟明社成立已經四十年了,淡江大學大概很難找出這麼歷史悠久的社團了吧!而第一屆啟明社的社長陳志洋當天也出席會場,其實每一次啟明社的週年慶他都出席,雖然橫跨很多年代,但他說,「啟明社人才濟濟,非常優秀,現在很多服務性社團的重要幹部都是淡江啟明社的成員,」言談中聽得出他有多驕傲。
陳志洋目前是台北市瞽者命理協會的總幹事,他的辦公室座落於熱鬧西門町一處安靜老舊的大樓裡。這一陣子,視障圈憂心忡忡大法官會議中解釋的「身心障礙者權益保障法」中的「非視障者不能從事按摩業」是一種違反憲法的條文,三年內就得失效的議題,不斷在視障圈發酵,聽在視障者耳裡簡直晴天霹靂,因此訪談被好幾通關心此議題的視障朋友打斷,「未來怎麼辦?」「有轉圜的機會嗎?」「我們會不會失業?」陳志洋拿著手機耐心解釋,全力安撫,「我有一連串的計畫,我等一下再詳細告訴你,你也安慰其他人,不要慌亂,我們現在已經在處理這件事情了……」掛斷電話後,他說,已研擬了很多因應機制,包括建議政府把十億的視障就業基金全部回饋出來,甚至要成立一個視障按摩業開放因應重建委員會,在這斷斷續續的訪談中,我明顯感受他對視障者的關懷,也看得出他被視障者倚賴的程度。
陳志洋跟這議題還有歷史淵源。早在民國八十五年,也是身心障礙保護法修法那一年,他就號召視障朋友到立法院陳情抗議,全台有二十部遊覽車北上,總共做了兩次遊行,保住了隔年「非視覺障礙者不得從事按摩業」的條文;但十二年後,大法官的解釋推翻了這條文。由於大法官的解釋層級非常高,幾乎是定案,沒有再議的空間,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因應此變革做出積極行為,例如即將昭開全國性有關視障按摩開放危機的建議會議,邀請各縣市按摩公會理事長及各相關團體的代表人一起參與,並昭開記者會,結束後到勞委會舉行座談會,十一月二十一日舉行集會遊行,表達他們的職業即將受到侵害的抗議遊行。
接觸視障長達四十年,但實際參與相關工作卻是近二十年的事。陳志洋被問及他與視障的不解之緣,娓娓道來。
民國五十八年陳志洋考上淡江文理學院(現在的淡江大學)中文系,巧的是同年教育部開放第一屆視障生上大學的甄試,而當時的校長張建邦剛從美國回來不久,提出一個「知識的爆發」口號帶到校園,主張教育應該也要些突破性的發展,於是主動答應由淡江先錄取兩位視障生,以作為各校的表率,黃春桂和戴國雄兩名視障生雀屏中選,陳志洋很幸運的和他們變成同班同學。
註冊時全盲的黃春桂(戴國雄屬弱視,直到大四才全盲)由父親帶他從台南北上報到,但他們很多地方不懂,幸好遇到班上的同學林介川,他一眼就看出這位視障生是他的同班同學,於是很熱心的協助他們完成註冊並帶他們去租房子。
開學第一天的班會,林介川就提議,「我們班上有兩位視障生,我們應該要幫助他們」,其實當天很多人是聽林介川這麼一說才知道班上有兩名視障生,拍手表示同意。但當時大家都沒有協助盲生的經驗,不過陳志洋在國、高中時期擔任過班上重要幹部,熱心且有組織能力,他去教官室求援,在馬教官的協助下成立「盲生互助小組」。
「盲生互助小組」分兩部分,男生負責兩位盲生上下課及生活起居,例如買日常用品和便當(尤其黃春桂有吃宵夜的習慣),且班上有七個兄弟幫,成為禮拜一到禮拜天兩位盲生的主要負責人;女生則負責報讀,當時完全沒有點字書,上課時,兩位盲生用錄音的方式聽課,晚上則由女生為他們報讀課本。女生一邊報讀,他們一邊用點字點下來,直到晚上十點,女生宿舍要關門才結束。
校方對視障生的考試一視同仁,沒有任何的偏袒護和優待。但方式與一般同學略有不同,他們用點字寫的答案得請啟明學校的老師「翻譯」成中文,由教授批閱給分數,所以他們絕對不會作弊,因為盲生看不到其他同學的答案,其他同學也看不懂盲生的點字。
張建邦校長很關心這兩位盲生,一學期後接見兩位,並送上一份大禮——學雜費全免。而這兩位盲生優秀的表現給予學校相當的自信,學校看出他們的表現顯示沒有問題,表明隔年會多錄取一位視障生(3位)──歷史系兩位、中文系一位,並年年給予視障生就讀機會。
陳志洋說,他推估未來視障生會越來越多,於是大一下學期開始在馬教官的協助下籌組「啟明社」,隔年正式成立。陳志洋成為第一屆發起人兼社長。
第一屆啟明社的社員全都是大一中文系(當年的中文系僅一班,隔年才招收兩班)的同學,全班四十七人就是基本成員,隔年因歷史系也招收盲生而有歷史系的同學加入,所以第二屆的社長由歷史系的同學擔任,爾後的社長就是中文系和歷史系輪流擔任,一年改選一次社長。
當時的啟明社沒有社團辦公室,「如果硬要說有,就是我社長住的地方,還有另一位盲生黃春桂住的地方」,當時黃春桂住水源街,大家都想他比較不會出門,所以同學上下山都會走過去探望一下,問今天誰報讀,有沒有需要購買的東西,噓寒問暖,意外成了班上同學最常聚集也最熱鬧的地方。不過,一般的集會都在瀛苑草坪(牧羊草坪旁)舉行。
陳志洋在難忘的是他舉辦過一項盛大的活動「全國視障生中潭公路健行活動」。他結合外界的力量,與救國團和台北盲聾學校(現在的台北啟明學校)合作,並邀請銘傳商專和政大的大愛社一起加入,參與的視障生有淡江大學、台北盲聾學校和台中啟明學校,該活動採一對一的方式,一位明眼同學協助一位視障生,當時總共有五十位視障生參與,加上五十位義工協助,一行一百人就這麼浩浩蕩蕩從台中火車站走路到日月潭(走縱貫公路,路經草屯到埔里),花了四天三夜,中途曾借住草屯工商。抵達日月潭後,每一條船都由一位明眼同學帶一位視障生划船到光華島,這場大活動讓參與者很難忘,「到現在我還曾遇到當年的視障生跟我說,『陳秘書長,我很難忘那一次的健行耶!』」
陳志洋說,全班四十七人都因為有兩位視障生而凝聚感情,其實很多大學生班上同學的感情比較冷漠,但他們班四十五名明眼同學共同關心這兩位盲生,給予有形無形的幫忙,平常也搶著跟他們聊天,噓寒問暖,「我們六十二年畢業,一直到現在,都還開同學會,而這兩位盲生幾乎都參與。」
畢業後,陳志洋透過當時的救國團主任蔣經國先生協助盲生找工作,中間雖然經過一點小波折,但終究如願讓兩位盲生到台中啟明和台北啟明學校任職,成為正式教師,一直教了三十年,直到退休為止;這兩位盲生也是他們班上第一個找到工作而且做得最久的兩位。
而陳志洋自己當完兩年兵後參加國中教師甄試,但沒有成功(他們班四十七人,有三十五人從事教職),他先後到當時非常有名的立人補習班當教務主任,後來轉到教育部的國語推行委員會,在教育部的第五年,政府的身心障礙輔導基金開始成立,台北市盲會(當時盲人機構非常少,只有兩個而已)找他過去幫忙,因為他們有經費但不會推動,亟需找一個跟視障者相處有經驗、有輔導盲生背景的人,透過戴國雄的牽線,他說,「我們淡江啟明社第一屆的社長陳志洋最合適了,」從那一刻起到現在,做了將近二十年視障相關的行政和輔導工作。
這一次他也參加了啟明四十的活動,看到啟明社培養這麼多優秀的幹部他感到非常欣慰,簡直人才濟濟,現在視障圈很多優秀的同仁都是淡江畢業的,每幾年就多一些視障菁英,「我與有榮焉」,像在大學教英文的講師陳國詩、前立委鄭龍水、無障礙科技協會的秘書長楊聖弘……不勝枚舉,「尤其盲生資源中心的成立和盲用電腦的研發,都讓盲生有好的出路,這得要歸功於我的學弟洪錫銘。」
從四十年前的故事發展到如今為視障者解決按摩業的問題,陳志洋對盲生的熱情不言可喻。但這是天生的嗎?
陳志洋以另一個觀點回應。
他說,自己熱愛的事中國文學,尤其是古典文學興致非常高,像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念了五、六遍)等等,簡直愛不釋手,所以當年考大學可以填五、六十個志願,他只填八個,清一色是中文系,如果他對別人有一點憐憫之心和同理心,應該是從文學中提煉出來的,這份感情很自然的發展成對視障生的協助,所以遇到「開放按摩」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根本放不下心,整天疲於奔命,有人打電話來訴苦他要安慰,有人沮喪他要鼓舞……所以若要解釋跟視障朋友的淵源,實在很難說清楚了,「就當是一種『緣分』也許是與生俱來的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