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光陰的故事
文/張國瑞
近年來我很怕中秋節,因為必須忍受連續幾個週末烤肉造成的污濁空氣;特別是在患病之後,汙濁的空氣讓簡單如呼吸這種事情對我來說都更加吃力。漸凍人症的患者因為神經元受損的緣故,肌肉使不上力使得呼吸力量本來就比較弱,空氣品質較差的話會讓患者如我更感到呼吸困難,總得戴上呼吸器才會比較舒服。漸凍人的呼吸系統並沒有問題,只是因為神經元受損導致呼吸的肌肉無法施力,因此吸氣的力氣不夠,所以得使用呼吸器輔助。我們所使用的呼吸器是從環境中吸入空氣加壓,然後透過面罩送入肺部,並不是從氧氣瓶裡直接輸入氧氣,因此即便戴上呼吸器還是聞得到烤肉的煙味,並不能倖免於難。
想起我十歲前住在北海岸一個只有四十戶的小小眷村,雖然村子早就拆了,只剩荒廢的沙地和幾叢雜草,但當年的公車站名「銘德一村」還在。我想即使有一天就算站名也廢了,也抹不去曾在這裡生活過的人們心中的鮮明記憶。
聽著這些年來大家常感嘆過年過節越來越沒味道,就容我講講有滋有味的童年年節記憶吧。
端午是我的農曆生日,因此過起來總多了一份特別的親切感。過節前父親總會帶我去野外摘月桃葉,帶回家來給母親當做粽葉。話說別人家的粽子都是黃色的竹葉包的,只有我家的粽子是獨特的綠色,這總讓我覺得有點驕傲。最重要的是因為參與了摘粽葉的過程,我也有了小小的參與感,吃起粽子來也覺得比別人家的香。
每當第一鍋粽子下鍋時我總忍不住頻頻進廚房關切,不為別的只為嘴饞,第一掛粽子起鍋時總要被我啃掉四五個。說也奇怪,當年我這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一口氣吞了四五顆也沒什麼問題,怎麼長大了出了社會開始工作後卻不再有小時候的口福,常常是才吃了一兩顆就好像吞下一顆石頭,總覺得腸胃負擔很大,後來也就不敢多吃了。
端午也是野百合盛開的季節,採月桃葉之餘,我們還會挑幾支長得特別好,含苞初放的野百合,採回來插在客廳的花瓶裡。就這樣門外艾草的草香,混合著屋裡在花瓶中盛開著的野百合的花香,加上廚房飄出的粽香,組合成我童年繽紛的端午記憶。
中秋夜我們一家人會在小小的前院擺上茶几和板凳,那個年頭還不時興中秋烤肉,傳統的月餅和柚子就是中秋節奢華卻也平實的節慶味道。父親在月光下用牛皮紙幫我們的新課本作書套,細心的用毛筆一筆一劃的寫上課本科別;母親則是幫著孩子們切柚子以及月餅。記得母親總會把柚子皮切割成一頂柚皮小帽,孩子輩的我們就把帽子戴在頭上耍寶。爸爸還會為我們講嫦娥奔月的故事,媽媽則是交待我們別用手指著月亮,不然耳朵可免不了被月娘割上一刀;我則是抬頭望著月亮,想著為什麼我們一家人在月光下散步時,月娘總是形影不離地跟著我們走。
眷村的年味是從每家的屋簷下開始蔓延的,當村子裡有第一家把灌好的香腸、醃好的臘肉掛出來曬時,年節的氣氛就被啟動。等到家家戶戶都把自家的香腸臘肉掛出來,空氣裡瀰漫著香腸臘肉的香氣時,就是年節氣氛的第一個高潮。
四十年前的北海岸,冬天能見到陽光的日子屈指可數,總是陰雨綿綿濕度很高。這些掛在竹竿上的香腸臘肉別說日曬了,常常連風乾都很難。終日溼冷缺乏日曬的緣故,香腸臘肉偶爾還會長出白白的黴菌,得要用米酒仔細擦拭才能去除。老實說北海岸這樣的冬季氣候根本不適合曬香腸,但眷村裡來自大江南北和台灣各地的長輩們,仍舊堅持著家鄉以及記憶裡的各種傳統年俗,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釀造記憶中年節的味道,我想這就是文化的力量吧!
在那個物質生活並不豐裕的年代,品嚐粽子,月餅或香腸這樣的年度佳餚,總得集滿一整年的期待。大概也是因為一年來的滿心嚮往,吃起來自然有滋有味。如今粽子和香腸在街角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便利商店隨手可及,卻似乎少了記憶中的那份幸福而期待的味道;儘管填飽了肚子卻滿足不了味蕾以及記憶中甜甜的幸福感。
越來越方便的物質享受對人們是幸還是不幸,真的不知道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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