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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子夜的燈
文/陳誼
「子夜的燈
是一條未穿衣裳的小河
你的信像一尾魚游來
讀水的溫暖
讀你額上動人的鱗片
讀江河如讀一面鏡
讀鏡中你的『苦』
如讀泡沫。」
請容我先用洛夫先生的詩，來表達我心中的悸動……
謝謝安馬麻的來信，您說您的小孩即將緩讀上小一，是個低口語的自閉症小孩，您看到我娘放在部落格近10年陪伴我的點點滴滴，讓您彷彿有了助力，不再孤單。您的來信，字裡行間透露著對教養像我們這樣的小孩，無助與焦慮；您說看到我上學時碰到問題及和自己和解的過程，療癒了您受挫疲憊的心靈；您說看到我如今的現況，讓您對自己孩子的未來，有了希冀；您說謝謝我……但，相反地，應該是我該大聲地跟您說：「謝謝！」
感謝您的來信，讓原本在人群中，猶如角落生物的我，猛然地站在您的教養舞台上，成為聚光燈下的主角，大聲且勇敢地「說」出自己的心聲；感激您的來信，為我無法以口語進入的世界，開啟了另一扇窗，讓我透過文字，竟然找到新的方法來實現夢想，開啟幫助他人的超能力；感恩您的祝福，讓我曾經的苦難不會再是您孩子的未來。
猶記得我緩讀上小一時，娘滿心期待的把我送到了公立幼稚園，以為是融入世界的起點，孰不知卻是苦難的開始。我從四歲在全人兒童發展中心，學到了穩定的情緒和對人的信任，卻因為幼稚園老師的特教知識，僅限於書本，而碰上我這個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小孩，只能用「彗星撞地球」來形容，在巡迴老師的紀錄上寫著：嚴重智能不足。在進小學時的大醫院MRI報告中，醫師極其委婉的告訴娘，一般孩子的腦在這階段已有成熟的樣態，而我這個腦袋，灰質不正常，還是個「半熟蛋」。但這些都比不上接下來在小學階段碰到的事情好笑。
我先是到了特教班，認識了許多像我一樣「被誤解」的同學，與我一樣有著純真善良的靈魂；學會打字溝通後，開始在普通班上課，開始見識所謂的「普通」教育。每天看著同學為了一些小碰撞小誤解，而怒罵而齟齬，或言不及義或口出髒話，讓無口語的我捏把冷汗，唏噓不已，也為填鴨的學校生活，增添許多歡笑回憶。
小六時，正值青春叛逆前期，班上推舉模範生，竟然有人推舉我，我感到開心，此時有人舉手發言：「他不會講話，為什麼可以當模範生？」「是要我們都當啞巴嗎？」施老師義正詞嚴的看著大家說道：「嘴巴不是只有吃東西！」「是要用來表達有意義的想法，多說好話！」「擔心禍從口出啊！」
而如今我也升上高中，課業有一定程度的壓力，但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也坦然以對，因為我知道我要走的路，必須先站上一定的高度後，世人才會聽到我們微弱的聲音，就像夏曼．藍波安，他先習得漢語，才能用漢語告訴大家達悟族的傳說有多麼動人又雋永；我想讓不了解我們這群「無法用口語表達的人」知道，你們都誤解我們了：我們不理人，是因為我們的神經傳達迴路太長太迂迴，等我們百轉千迴地回應時，現代人快速的步調已無耐性等待；我們不與人親近，是因為我們受夠了外人無奈鄙視的眼神，相反的，我們內心是非常渴望能與人交流，因為有著太熾熱的情感，反而讓外人誤解我們的行為怪異；我們一直重複著說著某些言語，是因為怕對方沒聽到，卻被異樣對待……
抬頭仰望窗外的星空，星星正一閃一閃的對我眨著眼，小王子說：「星星發亮，是為了讓每個人有一天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星星！」而我們這些地表上的星兒，也正奮力地發出自己微弱的光芒，我們這些在地表上的「星星」，「形狀」、「亮度」各不相同，是因為我們的視星等如同宇宙中的繁星，離地球的實際距離與地球人心中的尺度也不盡相同啊！
我一直持續練習發聲，但總不盡如人意，每每與挫折共舞之際，讓人懷疑苦練沒什麼指望的事，是不是白費心血？放棄並不等於認輸，而是換了一種方法來實現夢想，況且我並沒有放棄，我還在持續努力做著「不可能的任務」。在回信的此時，我不再因為無法以口語的表達方式被大家認同而沮喪，不再因手部動作差而自卑，而是發現了我因為無法口語而發展的「超能力」：透過文字，我可以幫助到許多我從未認識，而卻有同樣被無法口語、被別人誤解的困擾的人——請順著我走過的路，踩上我的肩膀，往前走，往上看得更遠吧！
安馬麻，當妳因為自己的孩子舉動不符合大人口中的「社會規範」時，請妳多溫柔的抱抱他，用堅定的眼神告訴他妳有多愛他；當別人不諒解的言語刺傷了妳，眼淚流乾之際，聽著中島美嘉的歌，請繼續跨出微笑的步伐，向前邁進吧！
「當暮色裝飾著雨後的窗子
我便從這裡探測遠山的深度
在窗玻璃上呵一口氣
再用手指頭畫一條長長的小路
以及小路盡頭的
一個背影
有人從雨中而去。」
正如同洛夫先生的另一首詩，這個小背影，開始漫出我的胸口，溢滿我的眼眶……想起我娘一直跟我說的：「你是老天爺賞賜給我最棒的禮物！」我知道，我值得！
備註：本文為2022年文學類高職組第一名，由文化部及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提供，並獲文薈獎主辦單位同意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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