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我笑著我在呢！
文/程建凱
出生的時候，聽說我沒馬上哭……
不知道為什麼我沒立刻放聲大哭，或許是剛來這個世界報到，還沒搞懂我是誰？我怎麼在這？我怎麼來的？也許還是個小BABY的我依然是懵著的。只是連哭都比別的娃娃慢半拍的我，難不成是因為長到十八歲都還沒完成跟老天爺打卡刷存在感的儀式，所以才會到現在連話都還說不俐落？
當然不是。因為我是個重度自閉症患者，俗稱的身心障礙人士，還擁有中華民國官方認證的殘障手冊，無法正常說話，無法執筆書寫，無法肆意地行走於天地之間。口不能言，手不能寫，我的想法更是不能與他人說清楚道明白，被忽略被誤解皆是家常便飯，最最難以忍受的是一雙雙他人包含憐憫的眼神，因為，我從不認為自己有障礙，我只是與眾不同。我的文章，是以一指神功在電腦鍵盤上找到注音符號，一個字音一個字音慢慢打出來的。雖然辛苦，雖然速度緩慢，這卻是我唯一能對世界發聲的管道，我很珍惜。
當我還是個連路都走不好的小娃娃時，惡性腫瘤找上門，跟我玩起了躲貓貓，開刀、化療、抽血、打針、嘔吐、吃藥……沒完沒了的，這個鬼如影隨形，無論我躲在哪裡都逃不掉，那時我才兩歲。在應該天真無邪傻樂搗蛋的年紀裡，我卻只剩下哭。小小孩的我，根本不懂為什麼自己要經歷這些惡夢。我哭了，媽媽跟著掉淚，爸爸就算是假裝堅強，估計也是晚上躲在被子裡偷偷擦著眼淚吧？對一個小小孩來說，眼淚怎麼就成了生活必需品？媽媽曾說過，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已經不知道「幸福」二字怎麼寫了，因為眼淚把「幸福」遮住了。
聽起來似乎有點悲慘吧？我一出生就拿了個爛劇本，根據達爾文前輩提到的物競天擇理論，被淘汰的優先人選裡，我呼聲極高，在我的生命裡，沒有生來平等這回事。優勝劣敗，適者生存，為了不被淘汰，為了努力站穩在這個世界上，「擦乾眼淚」，是我邁出的第一個腳步。聽說過一句很棒的話：「老天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既然老天爺一開始沒給我好臉色，不怕，那我就來給老天爺裝個濾鏡美顏。劣勢，誰都會有，面對人生低谷，我有勇氣往上爬，效仿喇嘛的轉經輪，轉啊轉，轉化我的劣勢，老天沒許我的公平，我就自己爭取，會吵的孩子有糖吃，雖然是歪理，但吵著吵著，說不定真能有塊蜜糖從天上掉下來呢！電影侏儸紀公園裡不也有句經典台詞：「生命會找到自己的出口。」門打不開就換著爬窗，再不行，撬開門鎖，把門砸了，只要嘗試了，總會找到出路的。
只是我試著試著才發現，努力竟然不會擁有絕對的投資回報，原來有志者事竟成，其實也不是金科玉律！生理的侷限，是任憑我如何努力也無法跨越的馬里亞納海溝。猛然發現，人生有很多努力，像極了愛情，兩情相悅固然美妙，失戀分手卻也司空見慣。傷心難過之後，擦擦眼淚，打扮打扮，也許，下一個會更好。所以囉，開不了口說話，我就試著練習寫字，寫字再不行，還有手語、圖卡這一招。再不濟，二十一世紀科技如此進步，終究找到了與我完美的配對的戀人——「點字溝通」。雖然整個過程跌跌撞撞，歷經了多次相親與戀愛失敗（意指我學習與外界溝通的種種嘗試），如今的我，也能開始享受著與「點字溝通」戀愛成功的甜甜蜜蜜。
如果問我，這場戀愛成功的秘訣是什麼，我只能告訴你兩個字——勇氣。努力雖然無法改變我還是位自閉症者的事實，卻能縮短我與別人的差距。享受努力的過程，那就足矣，真正的勇者是能夠正視結局，然後繼續優雅地走下去，至於別人如何對待，那是他們的課題。我領悟到一個真相：「沒辦法一開始就是個完美的人，也做不到完美的自己，那就接受不完美的我，對我而言，這就是勇氣。」所以，我曾挑戰單獨坐在離地五層樓高的吊椅上，而且還是雙腳懸空、搖搖晃晃的驚險旅程，克服了我對高度的恐懼；我還曾揹起行囊，挑戰冰島異地環島自助旅行，勇敢接觸許多陌生的景象與不同的風土人文；我也曾站在講台前，運用點字溝通板，一個字一個字地向陌生大眾做專題報告，擺脫了面對人群時，我容易心生自卑感的噩夢；我更曾為自閉症者協進會拍攝微電影，冀望更多人明白：即使是個自閉症孩子，未來仍有無限可能。在努力的過程中，我知道一個道理：勇者不是無懼，而是仍敢在恐懼的陰霾中繼續大步前進。
當我的生命能夠由我做主，管他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愛自己的所有，無論完美或不完美，擁抱努力過後的自己，那就能擁有幸福。幸福不需要購買，因為它是買不到的商品；幸福沒有價格，或許重金難求，或許唾手可得。其實，幸福是可以免費的，只是免費的幸福卻往往被忽略。口渴時，一杯白開水就能是人間至味，如此的簡單，如此的容易，得到幸福，真的一點都不難！
偷偷告訴你，我還發現幸福其實是個愛湊熱鬧的小可愛。它啊！喜歡物以類聚，熱愛呼朋引伴。從擦掉眼淚開始，從找到一點點小確幸開始，從學會綻放笑容開始，只要開始了，幸福是會從各種不同角度向你飛奔而來的。當你對幫助過你的人表達感激時，心中所感受到的暖意；當你聽著風徐徐襲過樹葉的聲音，仰望藍天白雲的萬千風采，所感受到的美好；當你享受著閱讀的樂趣，聆聽美妙的樂音，所感受到的喜悅，當你為自己和他人的成就喝采時，當你對未來還有希望時，當你開始綻放笑容時，幸福就在你我身旁。
還有還有，幸福其實不等於快樂。偶爾，我還是會因為遇到挫折而傷心落淚，那時的我不快樂，但我仍是一個幸福的小帥哥，因為我擁有能忘記不快樂的魔法，因為我擁有能擦乾淚水再次笑容滿面的機會，因為我還能笑著，因為我還能繼續挑戰這世間種種磨難考驗，還能大聲地說：「我在呢！」因為勇敢綻放笑容而降臨的幸福，才是努力過後最完美的回報。我的幸福：吃著、喝著、被風吹著、被太陽曬著、被親人愛著、然後笑著。
「沒有通往幸福的路徑，因為幸福本身就是一條路。」而我在這路上走著，加油，給歷經辛苦磨練而繼續笑著的我，給仍願意勇敢笑著接受老天考驗的你，給願意伴我們同行的每一張笑臉。致我、致你、致大家，來吧！一起走著，一起笑著，一起都在呢！
備註：本單元已獲文薈獎主辦單位同意刊登，本文為2021年文學類高中職組第一名，文章由文化部及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提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