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活出自己的版本
文/陳芸英
我上完廁所回到座位,沒想到隔著一條走道旁的位置竟架起一組麥克風。我知道為視障者設計的「聽視界電影院」有口述影像老師翻譯並講解劇情,但我一直以為在控音室,沒想到卻在觀眾席,而且剛好就在我旁邊。
她正在試音,不是喂喂喂,而是直接唸一段接下來播映〈巴黎窈窕熟女〉的電影介紹。我上一次也是跟宗豪來,那一次的觀眾比較多;在「試音」空檔,有人相約看完電影到附近吃冰,宗豪是常客,偶而會去,藉機增進彼此的友情。
我趁志工陸續引導視障朋友進場之際跟口述影像老師聊了一會兒,她說,最怕講古裝動作片,因為刀或劍常搞不清楚……
電影一開始是巴黎的日常,除了背景音樂沒有對白,口述影像老師立刻補上這片靜默,「『穿著體面』的男主角打開『沈重』的木門走進一棟『歐式陳設』的客廳,」她加了一些形容詞,簡單幾句,便把畫面和情境全都勾勒出來。
我跟她比可就遜了。十年前有一場跟九二一大地震有關的紀錄片,我同時為三個視障朋友做影片介紹。紀錄片以場景為主,口白不多,我原以為可以適任,沒想到他們聽力敏銳,隨時有人問,「那是什麼聲音?」當我開口,畫面早已跳到下一個;我跟不上節奏,這讓我疲於奔命,講完一部影片猶如跑完一場馬拉松。
她功課做足,講得鉅細靡遺,聲音隨著劇情抑揚頓挫,有時主角的表情凝重,她的聲音也是。我用眼角餘光掃描她,她用原子筆指著A4的紙,依序唸出自己寫的稿;眼睛時不時瞄向螢幕,藉以確認自己說的是否貼合畫面內容,表現得十分專業。
我只有在她滔滔不絕翻譯母女對話時,偷偷告訴宗豪,「其實男主角隔著一道牆,全都聽到了,」或者補充,「老人說話時,男人一臉不屑,」宗豪笑出聲,「哈哈,原來如此。」
蔡宗豪通過殘障特考,目前任職於新北市工務局。在得知有視障電影院時,他像挖到寶似的,每個周末下午幾乎準時報到。電影進行中,有兩股聲音進入他耳裡,他以口述影像老師的聲音為主,若有空檔也會知道電影進行到哪裡。念英文系的他大三那年多益(TOEIC)拿下八百分的高分,這有助於他多瞭解劇情。
他喜歡看電影,「因為很有趣,有些時候,會出其不意的帶你經歷那些可能到不了的生命經驗。」他舉〈地心引力〉為例,隨著劇情推展,彷彿自己也置身於太空,心裡為著是否能順利返航而七上八下;看〈桃姐〉,心思又被帶回到主角與照顧自己長大的傭人桃姐間,超越血緣關係的母子情……很多人說他休閒活動充實多元,看電影是其一。
電影結束,有幾個人包圍著口述影像老師,某人提出看法,說這部電影的角色單純,只有老人、女人和男人,他建議老師在老人說話時,模仿老人的語氣,否則他們容易混淆……我聽到這兒才恍然大悟,原來對失去視覺的人,即使精準的對白仍無法識別誰在說話;另一人則追問影片中的某一句話,我猜那句話已經重重敲進他心坎裡,所以想記下來吧!
陪宗豪走出電影院,我向他自首,因為裡面有沁涼的冷氣,耳邊有中文解說,不用定睛注視螢幕,有幾個時間點我不知不覺就打起瞌睡了;「但等我睜開眼睛,你卻維持一貫正襟危坐的姿勢,你怎麼可以一個坐姿到終了?」他呵呵乾笑兩聲說,怕坐得太輕鬆會分心恍神,我拍拍他的肩,「你太認真了,放輕鬆點!」沒想到他說,「適度的認真有助於集中精神,」還加碼道,當電影的場景切換太快還來不及理解,而口述影像老師即使盡可能描述也無法滿足他時,「我會看原著,讓整個故事變得更深刻。」天啊!我作勢跌倒狀,快被打敗了。
〈巴黎窈窕熟女〉的主軸在談幼年創傷對人一生的影響,而劇中的主角和宗豪恰巧反映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版本。前者年約六十,他把童年的陰霾和失敗的婚姻,全都歸咎於父親,因為從父親而來的陰影操控著他的人生;而後者年約三十,因早產從小全盲,但他解開失明的困境,不怨天不尤人,積極快樂的過日子……
電影最後也給了答案,原來擺脫過去的綑綁,才能活出自己的版本。
備註:本文轉載自2017年八月份聯合報繽紛版「唯有愛,無障礙」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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