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導盲犬的道別
文/陳芸英
門一打開,我立刻被熱情的Effem纏住腿,動彈不得;看得出來牠非常高興有人來,不停地在我身上跳呀跳的,骨碌碌的大眼盪漾著笑意。我還來不及擺脫,牠卻像個淘氣的小精靈般,一溜煙不見了;隨後叼著發出聲響的小玩意出來耍寶,「唧唧唧……」的,牠有好幾個呢,時不時秀一下,好忙好忙;玩累了,才躺在主人腳邊休息。
那時他的主人張國瑞已經罹患漸凍人症,Effem的「導盲」任務被迫停止,大部分時間都在家。每次去看他,我總得先跟Effem這樣打過照面才見得到本人。
很久很久以前我非常怕狗,記得當時我們常到一個愛狗的前輩家聚餐。他養了一隻大秋田,話題都繞著牠打轉。正當大夥聊得盡興時,我進門了,現場突然安靜下來,與前一秒和樂融融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接著,前輩很貼心地把秋田帶到房間關起來……後來有人看不下去了,直言,該關的應該是不喜歡狗的我。
剛踏進視障圈,我知道身兼盲用電腦工程師和盲棒隊強打的張國瑞是一號人物;但第一次採訪他,出來迎接我的卻是他的導盲犬Ohara。
Ohara當時還不知道世界上有人不喜歡狗吧!牠搖著尾巴興奮地朝我正面走來,我本能地往後退,牠愣了一會兒也跟著後退;國瑞急著解釋,「牠不會咬人,導盲犬的祖宗八代都沒有咬人的紀錄,妳不要怕!」我一聽稍微放了心,Ohara似乎也讀出我被說服的表情,再度走近我,將毛茸茸的身體往我腿邊靠,我竟感覺一股暖流穿過心頭。
那一刻,Ohara改變了我對狗的畏懼,建立我對導盲犬的好感;此後我也主動靠近牠,我初入門還不知道該怎麼跟狗相處,但那的確是我想表達感謝的一種方式。
他們一起度過十餘年黃金歲月,不知不覺導盲犬已屆退休之齡。這意味著他即將失去牠,但他打從心底不願意,彷彿整顆心也被帶走,直到訓練師曉以大義,「難道你要等牠老了走不動了,才讓牠退休嗎?如果你愛牠的話,何不讓牠享受幾年清福?畢竟牠為你工作大半輩子。」
那是一段漫長的告別,難過與不捨糾纏著他,國瑞睡得少,夢境和現實之間變得模糊不清,那一陣子我見到的他都是滿臉愁容。
其實Ohara的退休生活極好,收養家庭有一大片草坪,有疼愛牠的爸媽,家中就牠一個「獨生子」,沒有爭寵問題;牠還結交不少新朋友呢!國瑞這才逐漸稀釋離別愁緒。即便後來生病,生活經歷著艱困的挑戰,仍抽空探望。
這時年邁的Ohara老化現象顯然易見,但看到主人來,非常興奮,用力站起身打算到門口迎接,只是沒走幾步就一屁股坐下來;他完全明瞭這是怎麼回事。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一天,Ohara卸下一身病痛,安詳離世,享年十五歲。
國瑞告訴我,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Ohara離開的前一個月,牠從他手裡吃了雞肉片還喝了一些水,「當我聽到Ohara咕嚕咕嚕的聲音特別感動,覺得是驚喜也是恩賜。」
對於Ohara的離去,國瑞有心理準備,沒有太多波瀾。只是他想親自送行,但礙於路途遙遠,等他趕到時,Ohara已經火化了。天色已黑,坐在輪椅上的國瑞吃力地捧著骨灰回家,將它恭恭敬敬地放在客廳的祖先牌位旁,顯示牠在主人心中舉足輕重的分量,這層關係的隱喻,更甚於家人。
追思會在兩個月後舉行。不能言語的國瑞託妹妹念一篇悼念文,感謝Ohara無私的奉獻和付出;唯一後悔的是沒能讓牠早點退休,多享受悠閒生活,幸好收養家庭給了牠燦爛的晚年,彌補些許遺憾。他回顧與Ohara相伴的日子,如此豐富如此美好。
追思會後,他請朋友幫忙把骨灰帶到Ohara的出生地——紐西蘭;朋友履行承諾,在寄養家庭的陪同下,將它撒在牠小時候最喜歡奔跑的農場的一棵大樹下,讓這隻跨海來台服務的導盲犬,落葉歸根。
事隔一年半後,國瑞決定讓第二隻導盲犬Effem提早退休。我覺得時間把他鍛鍊得成熟了,他不想重蹈覆轍,這次改以歡愉的心情為牠舉辦歡送派對。
那天,他請朋友買美味的牛肉,親自餵食。朋友把牛肉放在國瑞手中,請Effem過去品嘗。我不確定Effem知不知道這是牠在主人家的最後一夜,只見牠吃完後一臉滿足地依偎在主人身邊;國瑞則使勁毫無力氣的手不停地撫摸……那一幕,至今深深烙印在我心底;即使現在想起,仍觸動我心弦。
備註:本文轉載自聯合報繽紛版八月份「唯有愛,無障礙」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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