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參與「災變下身心障礙者的角色」專案小組
文/黃靖騰
圖/黃靖騰、楊硯淳
前兩個月生日,收到幾份朋友的禮物,其中有一份讓我吃了一驚——一個「緊急避難包」。裡頭放著手電筒、萬用刀、哨子(求救用?)、OK繃、手套、高能量餅乾……這可不是尋常的生日禮物啊!
我問她為什麼送這些東西,她笑著說:「我們認識有八年了吧?也算緣分匪淺,我不怕這段友情會因為哪天吵架或其他原因就散了。只怕萬一遇到天災人禍時,你能不能活下來。這些小東西,也許能讓你多一點存活率。」
她是和我一樣有視聽障的硯淳,目前就讀台北大學,最近開始關注防災議題,思考「災變下障礙者的角色」,並成立了一個專案小組。我也選擇加入,不只是因為友情支持,更因為發覺這確實是一個缺口。
就如硯淳所說的:「障礙者的教育、就業、資訊平權、文化參與,都有人努力推動。但災難發生時呢?障礙者能否自保、互助,與社會一同面對?還是只能被忽略,默默消失?」
在災變中鮮少看到障礙者的身影,彷彿社會默認突發狀況下障礙者幫不了什麼,或能力被低估,這和長期將障礙者視為接受照顧的刻板印象有關。此外,「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雖然新聞不會主動報導,卻不乏有障礙者在災難中因為被忽視、缺乏自救的訓練而罹難。畢竟危急關頭,每個人總是會先想如何保護好自己。但是,災變下障礙者的角色真的不重要嗎?我不這麼想。
小學二年級時發生一場火災,家裡客廳的電視不明原因突然燒起來,一樓現場只有我在玩球,媽媽在三樓,哥哥在房間。煙霧開始瀰漫,竟沒有人發現,儘管我並未真正見識過火災,但仍意識到事態不妙,趕忙大喊提醒媽媽下樓。那時已燒出近一公尺高的火勢。我這一嗓子看似微不足道,卻讓家人及早處理避免火勢擴大,免去更大的損失,甚至保住性命。這件事讓我相信:哪怕只付出微小的力量,其實也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大大的作用。所以,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救災英雄。
但如果在災害現場只有我自己這樣的視聽障者呢?警報聲聽不見、逃生地圖看不清楚、不熟悉滅火器的操作、打電話報警也無法即時以語言溝通……這些困境,不只是我的問題,而是許多障礙者共同的處境——環境沒有替我們設想,防災演練沒有真正納入障礙需求,自然在災害中容易束手無策。這也是我加入小組後想和大家一起改變的原因。
那麼,這個專案小組想做什麼?
理念其實很簡單:「多一分準備,少一分遺憾。」雖然大災難不常發生,但如果障礙者能提前練習,不只在災害裡能多一條生路,在日常遇到各種突發狀況時,也能派上用場。
台灣的防災訓練往往是一體適用。地震演習時,大家蹲在桌下,抱頭走到操場集合,幾分鐘就結束。但聽障者聽不見廣播,視障者看不清逃生資訊,肢體障礙者需要更多移動時間及動線規劃——這些差異一旦被忽略,就可能帶來風險,滋生憾事。
所以,我們想做的是一步步落實。設計適合不同障別的教材模組,讓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防災、逃生方式;帶障礙夥伴參加防災士或民防相關課程、講座,把知識轉化成實際可用的技能;甚至在安全的情況下,組隊到災後現場參與志工支援,讓障礙者親身經驗避難與重建,從「受助者」的印象轉化成為「行動者」。我們也計畫在2026年寒假舉辦一場完整的工作坊,把障礙青年、專業講師、社會各界聚在一起,一同討論與實作。
要想實行計畫過程也並不容易。台灣社會的危機意識不足,與障礙者相關的教材和案例近乎空白,許多方法只能邊做邊摸索。避難反應更不是一兩次就能養成,而需要長期培養成習慣。
但正因如此,更需要有人先跨出第一步。即使只是一群障礙青年,起初規模小、資源有限,也能在討論與演練中一次次累積力量。有人第一次學會操作滅火器,有人找到自己能安心的逃生路線,有人在支援行動中發現「原來我也能幫上忙」。這些細小的進展,正在一點一滴改變社會對障礙者的想像。
未來若發生災難,期待障礙者不再只是角落裡等待的人,而能與他人並肩,發揮自己的作用。
上半篇簡單介紹「災變下身心障礙者的角色」專案的由來,以及我自己參與的原因。下半篇來跟大家分享,八月與團隊夥伴一起探路(探索是否適合推廣給更多障礙者參與),參加內政部認證的「防災士培訓」課程,整理我鎖學習到的一些知識。
一、先談「形勢與時間」:為什麼現在一定要學自保?
極端天氣讓災害更頻繁、更猛烈;救援也有時間差。真正關鍵是「前面三小時」,不是口耳相傳的七十二小時。消防多半十二到十五分鐘抵達,但受路況、複雜環境影響未必能立刻展開作業;特搜隊通常要三小時才到。現實分工接近「先自助(七成)、再互助(二成)、最後才公助(一成)」。
演練別只背口訣,得把原則放進情境裡思考;另外要分清「危害」(尚未造成人命財損)與「災害」(已造成損失),才不會把力氣用錯地方。
二、地震現場:先保護要命的部位,再找到對的位置
做對「趴、掩、穩、六點著地」:壓低重心、手臂護住後枕與頸椎;有桌就抓桌腳穩住(輕桌最好兩人抓對角),沒桌就躲避墜落物與吊掛物,選「緩衝空間」,不要鑽床底。大跨距場館(體育館、展演場)別停中間,往兩側結構較強處移動。
臥室先整備:高櫃固定、避免櫃門朝床。課上也強調「黃金三角」並不安全,真實案例多半被壓扁;就地掩蔽才是要點。
三、火災現場:聞到、看到、做到
鼻子是最早的警報器。只聞到焦味、看不到煙火,多半在起火點下方;看到濃煙或火光,通常就在同層或上方,動作要更果斷。
油鍋起火用鍋蓋「垂直推到鍋邊、悶住」,不要潑水、不要蓋布;一支滅火器大約只能噴十五秒,火超過膝蓋就果斷先撤離。真煙有毒,能不穿越就不要穿越。透天要防「煙囪效應」,樓梯間可獨立關閉、必要時加防煙垂壁;大樓務實面對高度限制:雲梯車有效多在十層左右,十一樓以上更要把自救與動線想清楚。天花若為輕鋼架、配線凌亂,天花內起火偵煙器可能不會響;看得到、摸得到、好維護比華麗裝修更重要。小叮嚀:廚房牆面別貼報紙,要貼的話改用鋁箔;家裡常備兩支滅火器;灑水頭不要鋸平。
四、日常整備與急救:把安全變成習慣
住居安全先看幾件事:新制耐震較嚴,舊屋不要任意動樑柱、也別外推陽台;裂縫做「名片測試」,插得進去就請專業看;樓梯是最後一道逃生路,要維護;地下室若常有一灘水、又不是上方滴落,可能是底板問題。
路線與資訊要練熟「兩點一線」:家到安全點,實走一次並準備替代路徑;上區公所網站下載疏散避難圖。手機裝三樣APP:災害潛勢地圖、消防防災e點通、即時天氣與地震速報。夏季超過35度一定要做好防曬,熱浪真的會奪命。
急救記住本質是「救腦」:腦缺血4到6分鐘就可能不可逆。步驟是先確認有無反應、再叫救護、立刻按壓 CPR、就近取AED。最好五分鐘內完成第一次電擊,存活率明顯提升。善意施救有《緊急醫療救護法》第十四條之二的免責;做CPR肋骨斷很常見,但多半不是死因,不施救更危險。救護到場後,讓他們把「急診室」直接在現場展開,比急著往醫院送更有利。
五、課程觀察與期待:內容紮實,但對障礙者仍有門檻
這次課程專業到位,但對於障礙者能否順利參與的角度來看,還有幾個可以進步的點:
一是學習負荷高。兩天各七八小時、第二天課後馬上考試,對視聽障學員很吃力。好在這次承辦願意彈性調整、不強迫當天測驗,並提供即時聽打,讓我能在課後回看跟上;未來若能提前提供可讀教材(PPT電子檔),並在長課中安排固定短休與段落摘要,吸收會更穩。
二是場地無障礙仍不足。階梯教室與廁所對輪椅、助行者不夠友善;建議至少達成可近用動線與無障礙廁所。
三是技能門檻可拆解。不是人人都能做標準CPR、AED或搬運,但可分工:主按壓、取回與貼上AED、打119與計時、維持環境安全、導引疏散等;也可教「可調式站姿」「單手按壓」與安全輔具使用,降低體力門檻。
四是評量需要彈性。延長作答時間、提供電子文字版或分段實作與安靜試場。
五是情境與在地化。課上強調「原則要放進情境」,這點我非常認同。也因此,未來若能增加「障礙者情境」的模組(例如:聽不見廣播如何確認指令、看不清疏散圖如何沿tactile導引離開、無法口語報案時的簡訊模板與共用碼),就能讓更多人真的在同一條時間軸上做出同樣有效的決策。
以上是我身在其中的回饋。這次承辦單位的彈性與善意,讓我看見「可以」的開始;要走向更具包容的防災教育,還需要把制度與流程也一起補齊。
之所以會有「防災士認證」課程,其實是汲取日本經驗而來。1995 年阪神・淡路大地震後,日本民間成立「日本防災士機構」,2003 年開始培訓與認證「防災士」,強調把「自助、互助、協同」變成日常能力。台灣也在 2019 年由內政部啟動防災士培訓與認證,目的是把專業化為大家都學得會、用得上的方法,讓社區在災害來臨的黃金時刻更容易撐得住。
說個貼近台灣的例子。2009 年莫拉克風災時,屏東霧台鄉的佳暮部落面臨土石流威脅,四位年輕人看情勢不對,知道長輩不容易撤離,乾脆連哄帶勸,把大夥兒先帶到安全處;還協助開闢直升機起降點,最後成功撤離 135 人,後來被稱作「佳暮四英雄」。那一次,不是等誰飛來「拯救」,而是社區自己的判斷與行動,讓悲劇沒發生。防災士在做的,也就是把這種能判斷、會行動的底氣,平時就練在每個人身上。
雖然這套防災士培訓目前並未專門為障礙者設計,但課堂上的原則與方法,其實透過聽打、字幕與適當節奏安排,都能被理解、再傳出去。下一步,換我們把它「翻成自己的語言」:把警示改成震動與手勢、把逃生圖做成觸覺路標、把報警流程預先寫成一鍵簡訊。當障礙者也能擔任防災士,時間軸就不再分岔——多一分準備,少一分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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