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傷痕實驗
文/朱芯儀(諮商心理師)
就這麼匆匆一瞥,
鏡中那血肉模糊的傷痕,
我摀著嘴,
怵目驚心的恐懼在臉上爬行。
不敢想,
身邊的人們,
你們會怎麼看待這醜陋?
臉上帶著什麼樣的表情?
投過來的是怎麼樣的目光?
會怎麼面對這一道可怕的傷痕?
「老師,我們有一個可能有點怪怪的個案,我們才把他推出職場不到三個月,他就跟同事鬧得雞飛狗跳,覺得大家都歧視他;但事實不是這樣的,他就不信,怎麼說也沒用啊!」
正雄,31歲,因為早產而嚴重影響視神經發育。12歲時曾企圖開刀重見光明,可惜結果使人失望,右眼全盲且換了義眼,左眼僅有0.01的視力。已經因為人際衝突而換了許多職場,目前在某家公司擔任電話客服的工作。
「哦!怎麼又這樣!你們這裡的人素質很差耶!」坐在晤談室等待的我已聽到抱怨聲從對面社工室傳來。
「你知道嗎?我每次走在你們這條路上總會有人一直給我白眼看,我走過去後還有一個老伯伯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真髒!而且還斜眼瞄了我一下,每次我來這裡都這樣,他是不是有病啊!」
「哈哈哈!」社工招呼著:「這是芯儀老師,有什麼困擾你跟她說吧!」那一臉苦笑的樣子,我想社工大概認為有病的是正雄吧!
「真是,都跟我作對!公司的同事啊!每個人跟我講話都很大聲,我又不是聾子!還會一群人圍在一起,當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就不出聲或突然解散了,你看,這樣是不是很明顯!而且我還有幾次看到他們用手指著我在說些什麼,可是我問他們,他們又都說沒有!跟我講話後關門又都關得很大聲,好像很不爽一樣,哼!我才不爽呢!他們不爽什麼啊!」
看著我一直專心的傾聽,卻沒有表示任何意見,正雄的聲音一緊:「你會不會覺得我有病啊!我每次跟別人說起,他們就說我想太多了,沒這回事!像那個社工更誇張,他還要我去看醫生,可是老師你應該會相信我吧!」
「嗯!我相信那是你真實的感覺。」
「真的哦!對了,我有證據。有一位同事寫一封信給另一個人,可是他寄錯了,居然寄到了我的信箱,裡面是沒有指名道姓的罵我,但你看他所描述的那些行為根本就是我了!」
「你以前也會覺得別人對你不友善嗎?」
正雄的語氣除了生氣還帶了點憂傷:「從小我就感覺別人對我不友善,像家人會覺得我是累贅,嫌我笨手笨腳的!我也覺得對陌生人有更恐懼的感覺,他們好像都很討厭我,一直會對我行注目禮,我只是眼睛不好,有時候下樓梯小心一點而已,他們就一直看一直看……我不知道怎麼說,反正我覺得很多人都排斥我!」
「正雄,心理學裡有一個有趣的實驗,叫做『傷痕實驗』,你聽過嗎?」
正雄搖著頭:「怎麼可能,我又不是唸心理的!」
「美國有個大學請30名大學生進行一個旁人如何看待顏面傷殘人士的研究。 他們請了好萊塢的專業化妝師在這些大學生的臉上畫上一條血肉糢糊、怵目驚心的傷痕,之後再請他們去各個公共場所觀察別人對待他們的方式。」
「哇塞!好萊塢請來的化妝師!那傷痕一定噁心到爆了!」
「當然,那些化妝師可厲害了,而且都訓練有素,他們拿個鏡子讓這些大學生看了一眼;之後,精彩的來了,化妝師又假借必需塗一層粉在臉上定妝,抹去了大學生們原來臉上的傷痕。」
「什麼意思?你是說他們的臉上沒有傷痕了嗎?」
「是啊!他們的臉很正常……你想,他們出入各個公共場合以後回報回來的資料會怎樣呢?」
正雄摸著自己的腦袋想了想:「應該沒事吧!他們臉上又沒有傷痕!」
「嗯!好像應該是這樣,可是結果卻不是耶!他們回報回來都是說大家對他們都更粗魯無禮,動作更加大,會故意瞄他們或瞪他們,比較不友好,輕微一點的也會盯著他們瞧。」
「咦,好奇怪,怎麼會這樣?臉上明明沒事,卻還是感覺到別人異樣的眼光呢?」
「嗯!人的心真的好奇怪,他們的臉上沒有,但是心裡卻有著一道醜陋的傷痕,而當他們這樣看待自己時,也覺得別人是如此看他們的,可以說我們有怎樣的內心世界,就會有怎樣的外界眼光。」
我等著正雄慢慢消化這些突如其來的資訊,慢慢說道:「我高中失明的時候也發現,當我很扭捏自卑的時候,同學根本不知道怎麼跟我相處,有些人乾脆當我是透明人或異形:可是當我比較坦然自在的和眼睛和平共處,同學們慢慢也就願意靠近我了!」
正雄不知想到了什麼,默默的點著頭。
「表面看起來你一點傷痕都沒有,但正雄,你的心裡有嗎?」
正雄的沉默讓我有些不自在,一向滔滔不絕訴說別人如何歧視他,如今卻緊閉著自己的嘴巴。
「唉!怎麼說……我小時候一直都是唸一般學校,我的右邊的眼球是混濁的,還會凸出來,反正就是跟大家都不一樣!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但是同學們就一直笑一直笑……」正雄握緊了拳頭,壓抑的聲音中帶著許多不解、憤怒,更多的是悲傷。
「走在路上,路人也會停下腳步,還會有些阿姨或阿伯問我:『弟弟,你的眼睛長得怎麼不一樣?』坐在公車上,還會有坐位旁的小妹妹一直盯著我的眼睛看。現在我是已經裝了義眼,不仔細看是不會發現我很奇怪,我也一直要自己更勇敢的面對別人,但是,原來……過去的陰影一直都在。」掉入了時光的河流裡,正雄開始看見自己是如何一點一滴的被傷害,以致他現在以如此的方式回應這個世界。
「但是,請記住,現在的正雄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正雄了,是時候讓這些過去能真正過去,重新做現在的你了!」
等著連續來訪的下一位當事人,我目送著正雄和社工一起步出晤談。
十分鐘後社工慌張的闖進仍敞開的大門。「老師,真的嚇到我了!剛才我有些活動在跟正雄說明,跟他一起下樓去,居然被一位先生迎面撞上,正雄以前都一定會罵那個人沒長眼睛啊!自己都拿了手杖還會發生這種事,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之類的,這次居然跟對方說『不好意思』。天啊!他是吃錯藥了嗎?」
「那對方是怎麼回應的呢?」
「他就也說句不好意思啊!對,正雄聽到之後還笑了,他笑什麼啊?」社工真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嗯!這是好大的一步,我想他了解了!」
問題不是別人如何看待我們,而是我們如何看待自己。
只要願意開始改變自己的內心,你就能夠改變別人看待你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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