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陳柏翰為教育播種
文/陳芸英
圖/陳柏翰提供
目前就讀清華大學研究所的陳柏翰,曾於2012年和2018年兩度獲得總統教育獎。
第一次得獎時,他仍是小學五年級學生,由母親陪同上台領獎。柏翰因早產導致視網膜病變,自有記憶起,左眼幾乎失明,右眼視野破碎,僅看得見五公分以內的物體。然而致詞時他說:「即使我只有五公分的視力,也能走到五公里以外的地方。」話語簡單卻意義深遠。
柏翰小學便是管樂團成員。嘉義市每年底都舉辦國際管樂踩街活動,行程長約五公里。高中後,他參加泰北志工團,實際走到了五千公里外的地方。「從五公分到五千公里」成了他演講常用的主題。
柏翰的母親大學主修幼教,深知早期療育的重要。為把握孩子的黃金學習期,她毅然辭職,成為全職媽媽,帶著兒子來回奔波於嘉義與大台北地區,只為爭取各式各樣的學習與復健資源。
父母對視障兒的教育有共識——不念特殊學校,選擇融合教育體系。因此柏翰從小學到高中幾乎是校內唯一的視障生,身邊的同學與朋友多為明眼人。
學習路上雖順利,但小三那年,曾因班導師對視障生了解不足出現波折。當時學校替他安裝盲用電腦,語音系統與打點字時會發出聲響,被班導師視為「噪音」,認為影響了課堂秩序。經多方考量,父母決定讓他轉學至嘉義大學附設實驗小學,與小他一屆的弟弟就讀同校。
該校入學需抽籤,競爭激烈。為讓校方了解孩子的視力與學習需求,母親拍攝影片並備妥所有資料,向校方詳細說明。校長立即召集三年級導師開會,雖然這些老師從未教過視障生,但其中一位老師表示:「我願意試試看,因為教育應該是零距離的。」最終柏翰順利轉學,也讓父母方便一起接送兩個孩子上下學。「我非常感謝這位老師,聽說他還為了我特地去台南大學研讀特教相關課程。」
當柏翰的學習步上軌道後,母親也投身於身障領域,擔任學齡前的代課巡迴老師。
國、高中時期,數學中的圖形(例如三度空間、圓柱體、長方形等)與算式變得愈加複雜且多樣。有一次考試,他儘管很有把握卻算錯了,「我的視野是破碎的,就算有擴視機,眼睛還是得不斷移動,這次就漏看了開根號的部分。」他明白數理學科對自己將是一大挑戰,於是決定大學主修外語。
一路走來,他說:「幫助我的人很多,我得到的資源也很豐富。我一直思考,有什麼方式可以回饋?」
柏翰個性開朗,從關心社區裡的阿公阿嬤開始。他會為長輩們說故事、吹陶笛、演奏台灣民謠。熟悉的旋律時常喚起他們的回憶,成為跨世代溝通的情感橋樑。有位長者在音樂聲中談起年輕時的往事,眼神中泛起光彩,情緒也隨之起伏。這樣的互動在柏翰心中悄悄種下了一個願望:「我想持續收集阿公阿嬤的生命故事,當累積到一百個,我相信,這份珍貴的記錄會成為彼此最溫暖的回憶。」
隨著口耳相傳,他的服務觸角延伸至養老院,甚至有多所學校邀請他分享生命故事。他的愛心也跨越國界,兩度前往泰北,將關懷帶往更遠的地方。
2018年,柏翰榮獲「保德信青少年志工菁英獎」。那年高一暑假,他得知嘉義華南高商的學務主任每年會帶志工團赴泰北服務,便躍躍欲試。父親聽聞後驚呼:「那不就是《異域》?」
對柏翰而言,「異域」是個陌生詞彙。父親解釋,那是已故作家柏楊以筆名「鄧克保」撰寫的紀實作品,講述華人在泰緬邊境的流離與奮鬥。
父親鼓勵道:「你們很好奇對不對?那就一起去吧!」
兄弟抵達泰北,看到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繁體字課本,心情頗為複雜——彼此文化相連,地理位置卻那麼遙遠。
當地老師問:「你視力不好還有勇氣願意來,要不要和我們學生交流一下?」柏翰不僅分享自身學習經歷,還結合故事與陶笛教學,迅速拉近彼此距離。
這場分享引起熱烈回響。泰北觀念保守,老師們對於台灣視障生能接受完善教育,與明眼同儕融洽相處,感到十分驚訝。
隔年,兩兄弟「化被動為主動」,申請國泰基金會的獎助學金,再度前往泰北。出發前,他們募得上百支陶笛,並以泰北邊境為背景創作繪本——弟弟繪圖、柏翰撰文,攜手完成為期兩週的生命教育服務。「我很清楚,當他們專注地看著我筆下的一字一句時,教育的種子已經悄悄播下。」
進入清華大學外語系後,柏翰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將這份對教育與服務的熱情,化作更具體的行動。
台師大受教育部委託,招募學伴,執行偏鄉遠距教學研究計劃。對柏翰來說,這是全新的挑戰,需要重新學習如何操作電腦、如何分享螢幕畫面,甚至錄製影片,「但我覺得可以試試看!」
自大二下學期起,他便開始教學,至今已超過七年。
服務對象多位於雲林麥寮、嘉義六腳、台東原住民地區等非都市地區。他每堂課前都會提早十到十五分鐘上線,測試網路與設備。
自我介紹時,他說明視力狀況,也提醒學生提問時要出聲回應,不能只點頭或搖頭。學生多為五、六年級,人數為個位數。
初期課程以學校教材為主,再依學生程度進行調整。程度較好的補充進階內容,學習較吃力的則加強基本文法與單字。漸漸地,柏翰摸索出一套適合自己的教學節奏。
他發現偏鄉硬體設備不差,缺的是激發學習興趣的素材。例如,孩子可能知道捷運,卻未曾搭乘,也不理解其運作原理。於是他大量製作PPT教材,文字自行輸入,圖片與美編則請親友協助。教單字如 hospital、post office 時,搭配醫院與郵局圖片,提升學生理解與記憶。
學生反應良好。有學生表示不喜歡純文字教材,他便拆解成短文,一句句帶領翻譯與閱讀。某學期結束前,有學生感謝道:「老師,我現在比較能掌握閱讀技巧了。」這讓柏翰深受鼓舞,「這證明我的努力是值得的。」
作為一名視障老師,柏翰為偏鄉學生提供了與眾不同的學習體驗。學生們常會關心他的視力狀況,尤其是六年級的學生,會與他閒聊,討論將來升國中的規劃。
曾有人質疑視障者是否能勝任教學工作,他坦然地說:「我已經找到適合我的授課方法,另外,我也修了中等教育學分,能將所學理論實際應用在課堂上。」
大學畢業後,柏翰為了取得教師證,他回到國中母校實習。
在112學年第一學期的開學典禮上,校長特別邀請他上台,並向全校師生隆重介紹他的故事,甚至一時忘記了還有同期報到的五位實習老師。他推測,也許自己是這所學校首位融合教育體系下的重度視障生,能夠將親身經歷與學弟妹分享,特別具有啟發性。
半年來的實習經歷,讓柏翰從教師角度觀察學生。某次小考,一位成績普通的學生缺席了,事後問道:「老師,我可以補考嗎?」柏翰很感動。相較於一般缺考無所謂的學生,更令人動容,也助燃他的教學熱情。
那次重要的教學演示中,柏翰特地請這位學生起立,表揚他對自己負責的態度,並強調這份精神值得讚賞。在校長及多位老師的見證下,這位學生獲得了極大的榮譽感,這份肯定無疑將對他未來的學習歷程產生正向的影響。
實習結束前,他送學生一句話:「Practice makes perfect(熟能生巧)」;提醒大家——無論扮演什麼角色,唯有反覆練習才能臻於完美。
從視障生到視障老師,無論遠距教學或生命教育演講,柏翰並未預定能影響多少人,但期待為教育播下的種子,有一天會在看不見的地方發芽、茁壯。
目前,柏翰正專心撰寫碩士論文,對未來保持彈性,教學依然是選項之一。他可以憑藉五公分的視野接軌五千公里外的世界,相信也可以從五個學生的遠距教學進而桃李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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