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把「生活當事業」的郭育廷
文/陳芸英
圖/郭育廷提供
郭育廷在粉專「看不到然後呢」的簡介中寫道:「我一個專業視障生活實踐家,熱愛利用身體的每一吋感覺、媒介的連線體驗活著的溫度。」這粉專在視障圈相當受歡迎,除了文字、照片還有影片,他把「生活當事業」經營,親自實驗,而且態度積極。
怎樣的一個契機下選擇這種生活方式呢?個性直爽的育廷說,背後的原因是由許多負面情緒、掙扎和不甘心組成的。
上清大經濟系之前他在啟明學校從國小到高中,一共讀12年。這段日子裡,他跟老師、同學正常的聊天、打招呼、玩社團;在校園幾乎不拿手杖。然而,上大學那一刻,一切都變了。
他的直屬學長是清大的風雲人物,有一次學長聽到傳言,「你的學弟怎麼那麼酷,都不理人。」原來他們跟育廷揮手,他沒回應;他們叫育廷,他愣住,不知道對方是誰……「他們」指的是明眼同學,這對育廷是一大衝擊。他開始意識到,這個世界是以明眼人的角度在運轉,跟過去完全不一樣。
育廷在生活中不一定被排擠,但明明走得好近,一旦有活動,同學自然把他排除在外,理由是——很危險,不適合你,還要照顧你;另一種是隱形的排擠——大家在聊天,但你不在話題裡。
他變得孤單,「我有一點想報復……不,應該是抵抗邊緣化……」育廷很難言說那是甚麼心情,但心裡常出現一些小劇場,「我曾經代表國家參加比賽,你們沒有吧?我可以比你們更厲害,你們不知道吧?好,我來證明給你們看,我也可以跟你們一樣,當時覺得只要一樣就不會被邊緣化。」
他努力把自己融入明眼同學的生活圈。例如在口琴社的成果發表會表明主奏一首歌曲,並請一位要好的學長吹奏樂譜,他再將樂譜轉成點字,瘋狂苦練。這場演出獲得熱烈的掌聲,他如願以償。
實力被證明,但感覺仍空虛,「因為就算他們很佩服你,但玩的時候不會找你。後來我慢慢的發現沒有所謂的『一樣』這個東西。我問自己,為什麼要去追求我不知道的明眼人的生活全貌呢?如果生活沒有一個答案,我自己的生活能不能寫出一個標準答案呢?」念頭一轉,他一步步在生活上尋找屬於自己的快樂,人生呈現截然不同的風景。
大約四年前,育廷跟風寫臉書。一般人的臉書是文字搭配照片,但他卻是不知道如何處理朋友大量傳給他的照片,也不知道照片是甚麼,於是趁還有印象時寫下當時的心情,賦予照片一些意義,這麼一來文字和照片就串聯起來了。有時為了查資料,文字越寫越長照片越來越多,逐漸變成部落格的雛型。他自問,「還有沒有新的模式?」於是成立「看不到然後呢」,把他探索世界的方式與別人分享,他積極的態度,幾乎把生活當事業經營。
以「媽祖進香」為例。
去年他參與了最後兩天的白沙屯媽祖進香,有一幕令他印象深刻。當時鑾轎剛好經過,他心裡有一個聲音叫他跪下去,他只問,「媽祖是從右邊來還是左邊來?」當他跪下時,感覺有一隻溫暖的手輕撫他的背部,他淚流滿面,過去那些因視障而來的委屈似乎媽祖都懂,那一瞬間他非常感動,感覺被撫慰了。
「我為什麼會哭?哭是否有什麼意涵?」他把這段經歷寫在臉書上,網友回,「就是會這樣。」今年育廷決心徒步走全程。
但不確定女友是否同行。他的備案是獨行,這是最簡單也最困難的方法,他將在粉專公開行程,如果網友看到,希望順便帶他一程。「哇,好大膽,真的可以這樣嗎?」育廷以舉例代替回答,「譬如你想攀爬,總要找到繩子,這條繩子在哪裡我們不知道,但只要你到這個團體,就有機會找到那條繩子,即便它很模糊。」
幸運的是,今年女友願意同行。不過女生體力較弱,如果女友累了想休息或想搭便車怎麼辦?行前兩人達成一起行動的決議。實際上轎子走太快,他們緊跟的時間大概只有兩小時;有一陣子甚至脫離隊伍,後來用GPS定位追蹤,加速腳步跟上,終於達成心願。
又如衝浪,十幾年前他就想但不敢講,因為只要提出明眼人認為危險的事,都遭拒絕。
當他得知蘇帆海洋基金會有為視障者量身打造的划獨木舟活動,馬上報名。這活動一個視障學員配4個教練,而其中一位教練熱愛衝浪。活動結束,育廷脫口而出,「我想去衝浪!」用一種輕鬆的口吻,就像說「我們去吃冰吧!」那樣輕鬆的口氣。沒想到教練也輕鬆以對,「好啊!我教你。」他愣住了,「真的嗎?」育廷彷彿抓到了「繩子」,體驗了夢寐以求的水上活動。
這些連明眼人都認為深具挑戰性的衝浪,「你不害怕嗎?」育廷回,「不怕,這可能跟我當過跳遠選手有關。」
跳遠比賽需要助跑,沒人帶,只能靠教練在沙坑彼端傳出的聲音知道大約的方向,而起跳後,你不知道會掉到哪裡,他曾跳歪或掉要到沙坑旁邊的石頭,至今受傷的腿仍留有疤痕,「那是一段超級恐怖的歷程,其實我練助跑的時候已經把命交給上帝了。」衝浪在跳遠之後,他克服跳遠的恐懼就覺得衝浪沒那麼危險。
不過他認為:「認知很重要。」一般人的恐懼來自於未知,但他知道衝浪在岸邊,水跟石頭產生衝擊才有浪,水不深,是在安全的地方做極限運動,一點都不危險。
衝浪不危險,那麼「渡河」呢?他回憶4月上旬跟女友前往瓦拉米途中,山路坍方,河床把橋沖垮,必須從替代道路走過的情景。
那是一條河,他們根本不可能採用大家想像的肩搭肩的方式通過,好在河不寬,中間有幾個石頭,於是女朋友先走過去,再用聲音引導他該敲哪個石頭,他每跨出一步之前,都用手杖敲定石頭的位置,再靠女友的口述渡河。
山路都是土跟落葉,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清晰可聞,他靈機一動,練習聽著前面人的腳步聲自在行走,那是一個令人回味無窮的旅程。
除了雙人行,他也經常單獨走。例如有一次旅行社舉辦一個從烏石港開帆船出去到龜山島的活動,這活動由一個團體包下,但還有一些名額。
他問另一名視障朋友是否有意願,但這位視障朋友想找兩位明眼人陪同,而對方無法馬上答應,他就想,「為什麼這麼麻煩?」於是單獨抵達集合地點。他算散客,不需要自我介紹,很自然地融入該團體中。
活動結束,他聽到他們要去羅東逛夜市,育廷有個朋友住羅東,便問是否有人願意把他帶到火車站,後來他們直接把他送到朋友家,育廷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對方叫甚麼名字,卻玩得很愉快。
「我想表達的是,如果你想做就不要想那麼多,因為總會遇到困難,那又如何呢?總會找到解決的辦法,最差就是沒有解決,就試試看吧!」
此外,粉專常提「明盲共遊」的概念,意即視障者與明眼朋友一起參加活動。在他的看法裡,生活並沒有「志工」這個角色。他以孩提時為例,小時候有志工小朋友幫你挾菜嗎?有志工小朋友幫你解說卡通影片的內容嗎?沒有。「我小時候不知道自己看不到,跟小朋友都玩大的遊戲,例如堆積木、玩具車……長大一點才發現自己打不到球,小朋友不會處理,只好叫我做別的事,例如跑壘,跑壘相對簡單,把竹竿加石塊變成一條『壘線』,很自然的找到一個方法。」
但長大隨著尊重、保護,才有志工。但志工沒辦法進入到視障者的生活,志工的任務只是協助者,活動結束,志工解散,跟視障者沒有連結。
人是群居的動物,有沒有可能像孩童時期互相幫忙呢?「像小時候的經驗,當我跟小朋友一起打籃球時他們訂下一個規矩,傳球給我,要從地上彈起,讓我可以接住,傳給我的球不能抄球,不能蓋火鍋,總之可以一起玩;但長大這種關係不見了,我想回到小時候跟大家正常相處,所以才有『共遊』的想法。」
這個概念也出現在粉專的撰寫上。粉專的內容他都用語音打字,但容易出現同音異字,他希望粉專完美呈現在網友面前,所以找九位熟識的明眼朋友成立「改錯字團隊」,每一篇放在粉專的內容都讓他們先過目,由於有九個人分擔改錯字,很久才輪一次,所以不會有壓力,這也是他貼心之處。不過也有人認為,粉專是速食文化,不會有人介意錯字,「但是我想擁有一個沒有錯字的粉專。」此外,他也希望粉專多元化,可以是新聞台也可以辦一些活動。
其實「郭育廷」並不是最近才活躍起來的。早在高中他就爬過玉山,他形容自己「不安於室」,因視障被迫關在一個看不見的箱子裡,在裡面一直蹦蹦蹦的跳不出來,他覺得本性不應該被視障限制,而是展露出來。他勇於表達、勇於嘗試,曾被誤會是個很臭屁的人,「其實我只是很嗨,我不需要去解釋,因為我不需要太在乎別人啊!」
他鼓勵視障朋友,「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包括這一小時你只想休息,就休息吧!不要為了可能發生的事情擔心,因為你擔心不完,而且無法預測。」
「看不到然後呢」受歡迎的原因在於育廷以實際行動證明,只要你願意跨出腳步,就可以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路是人走出來的。」這是粉專向視障者傳遞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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