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小甜甜的眼淚 文/龐克姑媽
編者案:作者日前與盲生資源中心的同事一同前往溪頭參加夏令營,遇到了小甜甜。
小甜甜不太說話,大大的眼睛,愐靦的笑。
上課時,老師為了瞭解每個學生的視力,於是問了一下座位旁邊的母親。小甜甜的母親才說了句「測不出來」,就掉了眼淚。晚間小甜甜體力不支先回房,我因此去房裡找他們聊天。
小甜甜雖然是先天的視障者,但是在去年又診斷出水腦現象,在很短的時間內影響了視覺及生理。她的母親回憶:去年的時候,小甜甜全身軟綿綿,今年能夠有體力走路,已經很不錯了。「聽起來這一年來的進展非常的快呢!」我回應。小甜甜的母親笑了一下「是啊,這一年來我和女兒彼此打氣,互相加油。」然後,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在與家長的互動中,我們知道,不管事情發生了多少年,那股辛酸與委屈,會永遠卡在回憶的那條神經上,即便是死亡,那回憶仍會歷歷在目。
小甜甜洗完澡出來,我說「我與媽媽正在聊到你呢,聊到你在電腦上面的需要。」小甜甜睜著大大的眼睛,表示她的無辜與天真。「吃藥了嗎?」媽媽起身去拿藥,小甜甜則是搖搖頭、嘟著嘴。
「我現在還有讓她繼續看中醫,醫生說,可以回復到八成。」
通常視神經如果被壓迫,是屬於不可逆的病理現象,意思是如果壞了,就是壞了。「西醫說,只能看這情形會不會改善..」小甜甜的母親把藥拿到床邊,小甜甜則是乖乖坐著,很順地把嘴打開「阿∼」,兩顆藥丸就在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情形下吃進肚子裡去了。
他們選擇自己相信的醫生,吃下讓他們未來可以好到八成的藥丸。
小甜甜很享受可以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裡,那種情景我只能用兩種情形敘述,一個是兩相恩愛的情侶,膩到什麼都可以不做,因為對方愛你幫你全天候地都張羅好了;另一種是一歲半正在牙牙學語的孩子,因為害羞,所以不說話地黏在母親身旁。
我的心情很震懾,我的腦海中急速地閃過小甜甜的眼淚。
那天課間,我在走廊遇到正要去洗手間的母女倆。我說晚上的時間談兩性關係,我可不可以借媽媽一點時間聊聊,讓小甜甜自己聽課就好?小甜甜可愛的搖搖頭,我打著商量..「兩個鐘頭?」小甜甜又搖搖頭...我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一個半鐘頭?」,小甜甜嘟著嘴點點頭,但頭還沒點完淚就先下來了。
順子老師談起上週她正在幫小甜甜上課時,談一個簡單的概念,她突然流淚,一切發生地那麼自然,又那麼突兀(沒有任何流淚的理由啊..)
晚間與媽媽談起小甜甜正在努力讓一切上軌道時,她的淚也是沒來由地就下來了。彷彿她的淚完全有自己的主張,也有隨時隨地外出散步的自在。
小甜甜流淚是無聲無息的,她可以眨個眼睛就淚汪汪,他們母女用眼淚交換著彼此的訊息,三滴淚,三個訊息,別人無從解密的一種軟性電報。
小甜甜不哭。
和順子老師討論,我們很容易就將這樣的行為把孩童遇到創傷時可能會產生的「退化行為」串在一起。在921大地震後,陸續有一些退化行為的案例傳出,這些孩子可能是國小、大的可能是國中,退縮成一隻無尾熊,攀附在最信任者的身上。但我們的小甜甜是個廿幾歲的大孩子,她也可能成為一隻無尾熊嗎?
在家長五四三的空間裡,談及孩子病發,一個一個的母親流了淚,這些母親經歷那段不堪的歲月已經十餘年了,那個心碎的痕跡從來沒有好好地癒合,在這樣的小房間內。其中一個行事說話大剌剌的媽媽,前一分鐘還在勸導別的母親;她談及自己當時和幼小的孩子住院的情形,只有一個動作和一個聲音,那就是「我不說了!」然後衝出房間。
房間外,有許多工作人員,和正在下課的學員,不說話的媽媽可以迅速隱匿在人群中,她可以趁著混亂把淚藏起來,但是心碎難,難撿拾。
這些母親的淚是很磅礡的,而不是無聲無息。
這件事情發生了三天以後,睡前我照例翻著一些無趣的書籍。上頭寫著「別把自己認為應該如何反應的情緒與觀點放進曾經受傷的家庭中,先去看見那個家庭自己擁有的方法。」
嗯,先去看見那個家庭自己擁有的方法。
小甜甜,不哭。
或,小甜甜,哭泣,但試著讓你的眼淚開始有聲音,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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