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靠近
文/游高晏
從很小的細胞擴張,到有能力躋身這個世界,聽說我有借助外力——因體型太大,被提前預產期半個月「催生」。接生經驗豐富的婦產科醫生大力拍了我兩下屁股,才愕然爆出宏亮的哭泣,宣布成為地球人的一員,如魚入了海,沒有一絲不自在。
漸漸發現,魚也有分種類,適合不同的水域水質和水溫,我花了很長時間游弋撲騰,靠近一個據說不屬於我的水域,一頭栽了進去,直到現在。果然有時被扎傷、有時被獵捕、也有被驅逐。母親一直伴游身旁,替我擋魚叉、漁網,一起抵禦巡捕。
母親愛種植物,她說靠近植物時可以遠離人,也遠離日夜對著的我與父親。父親把她從遙遠的青春、模糊的想像拖入婚姻的圍城;我拖著她輾轉四季、熬不盡昏沉。
植物也不好養,跟人一樣,因為條件限制。我家陽台西曬,卻陽光有限,下午一兩點後才傾斜至逼仄的露台兩三小時,一半陰影一半光。無論重瓣幽香的茉莉、累累綻放的茶花或碩大嬌豔的玫瑰,撐不到所有花蕾吐芳就凋零殆盡;不管母親換盆添土、剪枝施肥、日日澆水,來年即縮剩小花兩三朵,再一兩年便只能打包殘枝頹根。
因為陪讀十幾年,因為替我「發聲」,母親常被人質疑對我保護過度,就像溺肥淹水的植物,總是長不好也開不了花;抑或逼迫一隻總站在樹蔭下發呆的黑冠麻鷺翱翔天際或下水捕魚;甚至懷疑母親所言,是否我的本意直譯。
最近又遭受無妄之災,心理師開導我:「生活中的問題也許還在,要於最脆弱困難之時選擇『感恩』」。
下午午休半小時,鬢邊濡濕的我便鑽出被窩。颱風走後的悶熱天,沒開冷氣,還裹成一顆大飯糰,怎麼不會逼出滿頭汗來。
我只是,想躲成一隻繭。一覺醒來,有化蝶的頓悟,輕盈飛過滿地尖刺的蒺藜。一夢未成,燠熱空氣已灼醒繭中人,沒有翅膀,沒有新鮮的風可乘御,呆滯的軀殼從屋子這一角,不聚焦地對峙著另一角。
我是誰,化形到了哪一階,是否還可回到雜沓的人群?
過去有人見我步履蹣跚,扶將一把;也有人如推倒蠟像,再踩踏兩腳。風雨後,我的雷達是否準確,能在未來趨吉避凶,靠近良善、驅退險惡?
「怎麼了,心情不好?」望著這具汗淋淋的軀殼,母親遞過一副摺疊鍵盤,家中每個床頭櫃裡都有鍵盤,方便我「說話」。
「晏,今天心情沒有很好?」正要跟母親抱歉,讓她擔心了,平板上也跳出一則訊息,是Amy阿姨,上午參加協會運動課時,遇見他們家三位。
原來我的心情,如衛星雲圖,人人可辨。不會修飾的我,如何做到楊絳先生所說,「在自己的世界裡獨善其身,在別人的世界順其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