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走在黃昏裡
文/田宜君
端著一杯溫水,推著電動輪椅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半開的窗戶吹進一陣又一陣溫熱的微風,拂開蓋在我眉毛上的瀏海,掠過整片發汗的前額。這樣悶著濕氣與水分的夏風,對很多人而言多半是悶熱難耐的,不過對長年指尖冰冷的我來說,卻是難得的溫暖。
現在,時間剛剛走過下午五點,窗外隨著夕陽金黃的光澤,從雲海浮動的天空、朦朧淡化的遠山,延伸到蓬勃生長的綠樹、窗影反射的高樓、一灘鏡映街景的雨水,連三三兩兩走在路邊的人們身上,都透出筆觸描金的絢爛光彩。
我又想起了「優然」,那個在「百合掃帚先生」邀請下,帶我一起飛去「黃昏國度」玩耍的小男孩。
瑞典兒童文學作家阿思緹.林格倫筆下的黃昏世界,是一個實現願望的奇幻國度。記得第一次和可能再也不能走路的優然,從黃昏國度神遊回來之後,在充滿歡樂笑聲裡的夕陽中,我一直無法停止流眼淚,而那些淚光也暈散了眼前明淨閃耀的窗景。
我穿著一身葡萄紫色的洋裝,坐在師大一間熄燈的教室裡,和選修「兒童文學」課的同學們,分享《黃昏國度》的讀書心得。在一片黑暗中,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透過麥克風飄飄然的迴盪在每一個輕淺微促的呼吸裡,一句接著一句慢慢說著繪本裡的故事,總是深怕這沒有經過習的每句話,一字一句相互摩擦所發出來的聲響,會碰撞了那些無法和旁人訴說,而自己也沒有勇氣回顧的往事邊緣。
很多年前,在一個黃昏之後的夏天傍晚,那些身上穿著白袍的醫師們,輪流走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臉親切溫和的跟我說了幾句話,那些說話的聲音才飄入耳朵不久又拍拍翅膀飛回空氣。坐臥在病床上的我,一直面帶微笑聽著,聽著幾句意思好像差不多卻弄不明白的話,臉上只覺得一陣冰涼,如果剛好有風吹過其實是一種很舒服的感覺——我默默告訴自己:妳不可以哭唷,不然躲在這個房間某個角落裡的頑皮小鬼,就會去跟惡作劇大王告密,這樣妳之後就不能跟以前一樣走路了——我的眼前忽然出現很多張面紙,在大人們的掌心與指縫之間飄動,彷彿是一隻隻即將迎風飛去的紙鶴,那潔白而豐滿的羽翼裡,覆蓋著一個小孩子的秘密與誓言。
這個無法和別人分享、甚至不能想起一絲邊緣的曾經,如今終於能在眨眼之間,重新在淚光中看見故事原本的樣子。從一個走出校園的大學生變成端坐辦公室的上班族,轉眼就三年的時間,我卻總覺得還有什麼遺落在《黃昏國度》裡,以及用手掌遮住自己嘴巴發出的哭聲卻一直流眼淚的那些夜晚。
這杯映照黃昏風景的溫開水也會有魔法嗎?
走在黃昏裡,跟著人群穿行紅綠燈時,我又開始想念優然,不知道他是正在夕陽中的奇幻世界遊玩,還是已經帶著一臉微笑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