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定向行動老師翁輝鵬,桃李滿天下
文/陳芸英
圖/翁輝鵬提供
九月開學前,翁輝鵬老師與前來申請定向行動課的視障生到大學宿舍,從寢室內部、宿舍到教室、學校到附近餐廳或站牌……來來回回練習好幾次。盛夏炎熱,大豆般的汗珠從她的額頭滑落,不管多辛苦多疲憊,她都不敢鬆懈。一位前輩告訴她,「學生都用他們的限制教老師,所以要用心看待每個身障者。」翁老師視為座右銘,謹記在心,希望他們運用心理地圖和手杖技巧,享受獨立自主的大學生活。
翁老師是位女老師。生長過程曾遇到視障者,覺得是行動受限的人,這激發她的服務熱忱,心中暗自期許,若有機會,希望幫助他們行動自由,重拾自尊。
闖過「魔王關」,擁有一片江山
翁老師原本教智能障礙,因結婚搬到北部才轉換跑道。她先在新莊台灣盲人重建院受訓,並在那裡教了十四年;歷經台北市視障者家長協會,目前則擔任愛盲基金會的定向行動老師。
初入視障領域,她也戴起眼罩,拿起手杖,練習走路。不同的是她的眼罩隨時可以脫下,但學生的眼罩永遠脫不下來,「我只能說,稍微理解他們的困境於萬一。」不過,當老師和學生站在同一陣線,師生關係立刻升溫為親密夥伴。
定向行動有一堂課堪稱「魔王關」——過馬路,她跟學生說:「這一關不是你難,我也難;但過得了這一關,後面的江山都是你的了。」
通過「魔王關」的關鍵是聽車流方向以判斷紅綠燈──當車聲在前面來回奔馳,跟自己行走的方向垂直,表示紅燈;當車聲與自己行走的方向平行,表示綠燈。尤其盛夏,光練習十分鐘就消耗元氣和體力,每次練完,師生都大大的歎一口氣。
翁老師教學生涯近三十年,桃李滿天下,信手拈來都是學生的故事。
近距離欣賞「蒙娜麗莎」,這一輩子值了
她憶起一位年逾耳順的「蒙娜麗莎」,取這化名是有原因的。
從職場退休的她視力越來越模糊。每次北上就診,老夫老妻不習慣牽手,先生走在前面,距離越拉越遠,她得認先生的背包前進,終究走失,先生氣急敗壞的回頭找,兩人齟齬難免,於是她決定申請愛盲基金會到宅教定向行動,學會獨立行動的技能。
某日,先生邀她參加歐洲旅遊團,她幾度猶豫,但翁老師鼓勵她帶著手杖遊覽國外風光。
在香榭大道上,團員忙著購物,她任先生自由行動,自己則買一杯咖啡,悠閒地坐在廣場;或者選一條筆直的路,打著手杖來回走,感受異國風情。
該團有個行程到法國的羅浮宮參觀。工作人員看到她的白手杖,透過翻譯,邀請她和先生近距離欣賞蒙娜麗莎畫作,她欣喜若狂,「真的可以嗎?」對方說,YES。夫妻倆備受禮遇,她靠殘餘視力仔細欣賞蒙娜麗莎那抹神秘的微笑,當她的眼睛跟蒙娜麗莎的眼神交會時刻,心裡有說不出的滿足,而他們背後的一大群參觀者只能被紅龍隔開。
回到台灣,她興奮地告訴翁老師,「我這一輩子『值了』,真的值了!」她萬萬沒想到學會定向行動帶給她如此珍貴的回憶。此後翁老師每次被問起令她印象深刻的學生,都會提起「蒙娜麗莎」的故事。
這美好的經驗增加「蒙娜麗莎」的學習動力,她接著學搭客運、手機,前者讓生活獨立,不必事事依賴先生;後者把失聯的親朋好友靠LINE串連起來,現在的她跟一般人一樣享受快樂的退休生活。
從被潑硫酸到自力更生的楊媽媽
失明原因很多,翁老師教學生涯,就遇過約六個被潑硫酸導致失明的案例,楊媽媽是其一。
楊媽媽永遠忘不了那夜的場景。先生抱著剛滿月的孩子走在前面,她尾隨在後,當時下著雨,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名陌生男子往他們身上潑硫酸,楊媽媽的雨傘頓時融化,可見威力之強。幸好先生與孩子沒事,而她不但顏面受創且雙眼失明。
她擔心被先生遺棄,積極到重建院上課。周一至周五都得住宿,楊媽媽會請假一晚搭客運回家,幫三個孩子買食物、洗衣服、收拾家務,隔天再搭早班客運回來。
完成重建課程後,她在住家附近開一家個人工作室,雖然陳設簡單,但窗明几淨,清爽舒適。孩子逐漸長大,朋友邀她北上合夥開店,她複製工作室的環境,尤其美感設計,還得過評鑑獎。
很多人問楊媽媽,「妳似乎沒有太多悲傷,為什麼這麼勇敢,快速走出來?」她以台語回,「氣死驗無傷」,與其生氣,倒不如趕快救自己。自立自強的楊媽媽,不但擁有事業,也順利把孩子養大,現在已經當阿嬤了。
楊媽媽娶媳婦時特地邀請翁老師出席,敬酒時,特地向親家介紹,「這位就是教我走路的翁老師。」感性的語氣聽得出無限的感激。
天之驕子,終於開口求助
有些先天失明者有生活的體驗但是沒有生活的認知,歐陽同學就是如此。
他住在偏鄉,不但媽媽寵他,連鄰居也是。翁老師第一次到住家教他定向行動時,鄰居隔著一條大馬路,大喊,「謝謝老師!」她停下腳步向他們揮手,看得出歐陽同學生長在一個非常友善的環境。
初期的進度是從住家走到轉角處的便利商店,如果達標就請喝飲料,前提是自己走進去買飲料。但歐陽同學走到櫃檯,服務員問他要買甚麼,他支支吾吾答不出來,服務員請他稍微靠邊讓其他客人先結帳,他只好走出來。原來他不知道平常喝的飲料叫甚麼,在家只要咳嗽,媽媽馬上關窗戶,平日也常買飲料給他,只是沒告訴他喝的是甚麼飲料。翁老師說,每個人的關卡不一樣,歐陽同學的問題是很難開口尋求別人的協助。
鄉裡有一台載身障生到學校的巴士,但暑期輔導巴士停駛,歐陽同學無法自行到校,這是翁老師教他定向的原因。
某日,翁老師看他是否學會獨立搭車去學校。上車後,翁老師佯裝一般乘客,坐在後面,與他維持一段距離,公車不知不覺開到終點,司機回頭問,「你要去哪裡?」他說出校名,司機說,早已經過站,並麻煩翁老師這位「乘客」帶他到天橋下坐回頭車。
那時還沒有悠遊卡,翁老師到超商去換了一些零錢,他聽到零錢撞擊發出的聲響,翁老師說,現在的功課是搭車回家,你回到家我們就下課,否則我們就繼續上,「這一把零錢夠我們用了。」
歐陽同學很緊張,上車找到座位後,雙手抓著前面的扶手,重複「站起、坐下」這兩個動作,司機從後照鏡看到他說,「帥哥,你要去哪裡?」他說出站名,司機說,還早,到時候我會提醒你。但歐陽同學仍然不安的「站起、坐下」。
翁老師說,這動作傳遞兩個訊息,一是焦慮,二是想突破,這是推動他前進的動力。
歐陽同學國中畢業後到都市上課,假日返家得先搭公車轉捷運再搭公車,這一次仍找翁老師教定向行動。然而等公車時,他仍無法克服難開口尋求別人協助的困擾,翁老師說,「如果你再不開口講話,以前的那一招我還會繼續使用喔!」他這才從輕聲細語到大聲問話,終於可以下課了。
翁老師說,近三十年教學生涯,分成兩階段,前面是興趣,後面是價值。這份價值不只為了學生也豐富自己。每一位視障生都教她不同的功課,她稱之為客製化的珍珠課程。
她這麼形容自己的工作:「我常說,自己是背包客。在旅途中,遇到走在岔路上的人,我就陪著走一段,交換彼此看過的風景和經驗。等他到達目的地,重返炫麗舞台時,我隱身在觀眾群裡,為他喝采,轉身繼續我背包客的旅程。」
至於沿途風景,翁老師說,「有些路段驚險,但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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