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曾道明在塑膠產業界當上廠長
文/陳芸英
四十三年次的曾道明在視障圈算是陌生的名字,年過半百的他直到四十七歲才申請「殘障手冊」,最近幾年才和身心障礙團體接觸;因為即使他從小弱視,卻一直都認為自己是「一般人」。
他的求學過程很有趣,父母擔心他視力造成交通上的困擾,安排他一路從國小、初中、五專都在住家附近的那一條「板橋文化路」上就讀,他也一路從板橋國小、省立板中初中部、致理商專,順利畢業而走進職場。
當時曾家經營一家鐵工廠,曾道明是獨子,理所當然在家裡幫忙,父親也讓他接觸外銷方面的業務。但好景不常,兩年光景,家道中落,負債超過七百萬,工廠被迫關閉,住家和工廠都賣了,改為租屋而居,昔日光景轉為過眼雲煙。
不過,他很有志氣,立志要到外面闖蕩幫忙維持家計,「我跟媽媽說,我眼睛不好,要找一個辦公室的工作恐怕不行,我也沒有那個自信,但我到塑膠廠當作業員(家裡工廠曾做塑膠衣櫥,他對這一行瞭解)應該沒問題。」
家人很心疼也不捨,他從「小開」變成「作業員」僅一念之間而已。「我的想法很簡單,我只要找比自己學歷還低的工作就容易進去,」果然,他馬上被一家做塑膠的工廠錄用,工廠的人稱他是「學歷最高的作業員」。
當時他右眼的視力是0.3、左眼0.6,但是工廠的作業環境用的是水銀燈,產品做出來得仔細的看,自行檢查品質;而作業員日夜輪班,很傷視力,十個月的作業員期間,他的視力急遽消退。
與此同時,工廠的主管注意到他的學歷,頗有「大材小用」之憾。因為在民國六十幾年,五專畢業生是很有行情的,沒有人會去當作業員,尤其是男生;所以辦公室若有人請假,主管就叫他進去幫忙,每一項交代,他都可以達成任務。他記得有一次,主管拿一個單子給他,要他把貨放進四十呎的貨櫃裡。他一看訂單,一目了然,因為以前在家裡鐵工廠做過類似的事,哪些位置該擺什麼貨、該怎麼擺,完全難不倒他,「我花了八個小時一個人獨立完成!」他強調,「是夏天喔,沒有電風扇。」那一次的「表現」讓主管對他刮目相看,覺得這年輕人「能文能武」,印象深刻,沒多久他就被調到辦公室當生管員。
曾道明十分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他知道自己的視力只會越來越差,看過去的資料得借用放大鏡,所以趁同事都下班後,加倍努力,把公司的流程、出貨狀況、訂單、跨部門協調的公文……全部熟讀,這花去他不少時間,最後他把這些資料融會貫通,設計一套適合自己在辦公室的作業流程,後來更做一套適合整個工廠的NRP(原物料需求表),把所有資料規格化,標準用量、生產量在這表格上一目了然,「這過程,我得到工作上的滿足感。」
那時他深深感覺到,自己是喜歡這份工作的,而不是因為賺錢非得做這些事不可;由於心態調整得很好,上班心情很愉快。他從這件事得到一個心得,儘管「嗜好變成工作是最棒的」,但是「把工作當作嗜好,也不錯。」
一年之後,曾道明升上小主管。
在這圈子,曾道名歷經幾個公司,職位步步高升,從課長、組長、經理、廠長。他的職務越升越高,視力則越來越差。右眼因白內障霧化完全喪失視力,左眼則因開刀成功保有0.02的視力,工作時都得倚靠輔具,尤其是放大鏡。
直到民國九十年,在核四停建那一年因工廠倒閉,他才離開職場。
曾道明回顧過去幾十年的工作經驗仍是美好的回憶,這源於他樂觀進取的個性。他從來不因為自己視力的問題而中斷進修,在剩下視力0.02時仍不放棄學習,應該說更積極學習,唯恐將來視力消失,影響學習意願,「我給自己一個目標 ,就是每一年都要上三個月的補習班課程,自我充實,不管語言課、電腦課、經濟部研習班等等。到補習班是個有趣的體驗,可以和尼姑、小學生、家庭主婦、外國人、企業老闆一起上課,擴大視野。」
在心態上,他的確視自己為「一般人」,這可以從他直到四十七歲因眼疾就醫才在朋友和醫生的建議下申請「殘障手冊」,略窺端倪。「我從來沒有領過政府的補助費,也覺得沒有必要。」他不但在心態上端出「一般人」的模樣,而且以「行動」具體落實。
因此,曾道明對於自怨自艾的身心障礙者,不以為然。
在他擔任主管時,曾有幾次應徵身心障礙者的經驗。但和身心障礙者的合作幾乎都是不歡而散。這讓同是身心障礙的他感到遺憾。
他記得當時工廠需要一些作業員做包裝工作,伊甸便推薦幾位身心障礙者到工廠面試。「老實說,他們表現出來的態度讓我不想錄用他們。」原因是,「他們給我的感覺是,我就是這麼不方便,你們工廠必須全力配合我才行。」會這麼說,明顯的把自己視為特殊份子,「全力配合你?難道是這社會欠你的嗎?所以才該無條件給你一份工作?」曾道明嚴肅的說,「這樣的基本態度就不對了。」
他以自己為例,「雖然我是弱視,但從來沒有感覺這社會曾經欠我什麼,『要怎麼獲得,先要怎麼栽』。」但身心障礙者由於先天條件不足,還要具備另一個心理建設,「要那麼栽但不一定會有收穫」,因為周圍有很多主客觀因素是不可控制的。
曾道明曾面談一位肢體障礙者,他的交通工具很特別:有摩托車頭,後面有兩個輪子,像是羅馬戰車,整個輪椅架在摩托車上把門關起來就可以騎的那一型的交通工具。面談時曾道明很明白的說,「你在工廠行動絕對不方便,連上廁所也不方便,工作上可能因為這種不方便而帶來一些困擾;還有工廠溫度非常高,必須能耐熱,你願意做嗎?」曾道明把工作環境鉅細靡遺的介紹給他聽; 言下之意,工廠不可能因為你一個人而改變,那是民國八十年初的場景,當時社福單位還沒有「職務再設計」,對一般中小企業而言也有實際上的困難。
不過這位肢障朋友說「沒問題,只要你願意給我工作,我就可以做。」於是曾道明毫不猶豫的錄取他。
剛開始他正常上班,後來對工廠的要求也越來越多,抱怨機器離他太遙遠,操作不易,還要求工廠必須配合他的狀況給予調整。慢慢的他有遲到的情形,後來乾脆說「身體不舒服」經常要請假,好像這工作是可有可無似的。
「我的感覺他沒有把它當工作認真對待,」曾道明說,長期上班時間的不穩定是工廠最大的困擾。因為工廠是個生產單位,整個生產流程排下去就是希望有人力順利完成,交貨給客戶,但缺席造成生產的困難間接造成工廠的損失,這是他不理解的。
那麼,究竟怎樣的「態度」會讓主管放心錄用身心障礙者呢?曾道明說,「不能把自己當作身心障礙者。」
他認為台灣社會對身心障礙者做了過多的保護。他們出社會前接觸的就是老師、同學、慈善機構;他們扮演的角色類似家人,都是愛護、照顧,這使得身心障礙者一旦畢業,頓失依靠,心情恐慌。
曾道明以老大哥的身份告訴即將畢業的身障生,「不要怕,勇敢的走出去。」用信心投入工作團隊,如果你願意投入一個工作團隊,別人可以感受到你的誠心,就容易接納你,你才能在團隊中生存,得到支持、信賴和幫助,「因為一個人在被信賴時做事成就感是不一樣的;相反的,如果你不被信賴,做起事就很痛苦。」至於得到同事信賴的基本態度就是「以『誠』待人」。
他曾在一次跟身心障礙演講的場合中說,在工作團隊中是沒有自我的,所以不要把自己視為「特殊人物」,一旦進入職場,就是一般人,所以也不要希望自己得到特殊的待遇。也許身心障礙者一開始進度會落後別的同事,但時間不能太久,要給自己一個進度,大約什麼時候要迎頭趕上。
他打趣的說,面對新進人員,他只要求他們兩件事,第一是:吃飯不能吃得比別人慢;第二是:以我為目標,把我打倒,爬到我上面來。
有些人覺得怪怪的,以為他在開玩笑,「但是我有我的道理。」吃飯不能吃得比別人慢的意思是要他們「積極」,如果連吃都輸人家,做事怎麼會贏人家?「打倒我這件事,我是慎重的。」因為要打倒我必須要很努力,我看到你們的努力也會提醒自己要更加努力,這過程中對彼此都有利。因為,我看到你們往前走我也會更往前走,你們走一大步我可能只走一小步,等你們追上我時我可能要退休了,但我回頭看你們都這麼棒,你們有成就我也感到欣慰,而整個工作團隊的氣氛是正面,對公司未來的發展是好的。
此外,很多身心障礙生希望別人幫他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最好連待遇都講好,他只要進辦公室做事就是了,「但是,別人為什麼要這樣幫你呢?」這是他十幾年來看身心障礙朋友在職場工作上的共同心態。
最後,他鼓勵仍膽怯的畢業生,不要多慮,「站起來,走出去。」你會發現處處都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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