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放大鏡裡的文字
文/田宜君
週四下午我正埋頭核對報表,眼角餘光隱約看見右邊有東西,轉頭一看赫然發現小主管正背手站在我身後。
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下意識抓緊原本握在手中的東西,確定放大尺和原子筆真的有被左手和右手牢牢栓在掌心後,我轉而暗自努力拉長、放慢身體的呼吸節奏,每一個深呼吸裡都在安撫被身旁突然冒出、介入的人影所受到的震驚。在一身冷汗裡,我聽見自己正用一種虛浮的聲調開口說話:「請問……你什麼時候來的?下次可不可以出個聲音,我膽子小,別這樣嚇我……」簡單的幾個字,從我嘴裡吐出來反而斷斷續續不成話,彷彿一個作壞事被大人當場發現的孩子。
他一臉無奈的笑著說:「可是我已經站在妳後面很久了耶!是妳自己太專心工作了。」說完後,繼續以站姿居高臨下掃視我散亂的桌子,語帶好奇問我:「咦?妳的尺不是有放大的功能嗎?怎麼放著不用,這樣直接查核報表對妳的眼睛不是很吃力?」
我努力維持臉上的笑容,反覆壓抑下想拿東西丟過去的反射性防衛動作,隨口說:「因為我趕時間。」聞言小主管默默看了我一眼,我只好繼續說:「用放大尺看得比較慢,下班時間快到了,總不能耽誤同事回家吧!——放大尺是有時間才會用的功能!」
時間,其實是無形的。
自從來這間公司工作後,我開始學習使用視障輔具來減輕眼睛的負擔,增加工作的效率。面對滿滿一整頁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報表,我總是告訴自己:不要急、慢慢來,現在還有時間仔細看,拿著放大尺查核眼睛才不會太累。如果沒有視力,妳就不能夠在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工作了。
面對整頁五十四筆的報表,透過放大尺略為放大倍率的視野,一次只能看完兩筆資料,兩筆挪一次,一頁挪個十多次,一分一秒就這樣在挪移之間流逝,何況每天報表少則三、四頁,多則七、八頁,往往回過神來幾個小時就溜走了。
時間總是有自己的步調。
從日出到日落,白天變成夜晚,所謂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一天二十四小時裡,不離起床、吃飯、工作、下班、洗澡、睡覺。如果「沒時間」,這一切都會如同被高度壓縮的3D模型顯得單薄而呆板;如果「有時間」,一分一秒都彷彿是日常與三五好友難得相聚的下午茶時光。
握在手中略重的放大尺,如果不將尺身中間能夠放大文字的鏡面,貼移到需要逐筆檢核的資料上,這把尺基本上就跟一般的長尺沒什麼不同。我為了在有限的時間裡爭取一點效率,自願捨棄放大鏡的功能,也順帶浪費這把尺本身既有的重量,這份重量裡包含了對眼睛造成的負擔。
原來,我輕易縱容自己藉故揮霍身體的健康!
這個念頭,突然惡作劇般從腦袋裡蹦了出來,橫衝直撞打得我一身狼狽,無端引起滿腹委屈,也嗆得兩眼莫名發酸。我趁著低頭推眼鏡的同時多眨了幾次眼睛,把溢滿眼眶周圍的酸意眨回眼底,再重新抬起頭來時,感覺自己已經又是一臉笑容,繼續笑著跟小主管閒聊。
我記得我們的對話是這樣結束的。「那個……可不可以請你不要繼續站在這裡,這樣我會有壓力耶!」確定他真的如我所願抬腳離開後,我繼續低頭查核剩下報表。
終於,趕在同事要離開公司之前給她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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