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散文組 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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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英俊
1
幾天前,從醫院回來為檸檬樹澆水時,從幾片缺了口的葉子裡,發現到一隻隻小到幾乎看不見的小毛毛蟲。小東西真是不會掩飾自己,看到牠們時,牠們還在努力啃著,把葉子啃出一個個小灣灣。
檸檬樹是母親種在陽台的,已經有好幾年歷史了,樹,也有了相當的高度。不忍母親的檸檬樹被啃食,我用牙籤幫小毛蟲搬了家。
母親年邁,身子每況愈下,前一陣子再度住院,我連忙請假,從城裡趕回來。醫生說母親的狀況不是很好,要我有心理準備。
父親很早就過世了,母親一手把我帶大。我在城裡找到穩定的工作,也買了房子後,想接獨居的母親到城裡,母親就是捨不得離開她住慣的地方。
我知道母親是捨不得和父親曾經居住過的房子,捨不得熟悉得像家人的街坊鄰舍,也捨不得那曾經是父親所栽種,遺留下來的檸檬樹。
其實,父親生前住過的房子,曾經改建過。本來是有庭院的日式宿舍,改建後成為只有陽台的大樓。父親親手栽種的那棵檸檬樹,後來也由母親用採下來的檸檬,取子培養出小檸檬樹,移植到陽台的。
母親住院時,我幾乎都留在醫院照顧,即使看護在,我也只在換洗衣物時匆匆回家,匆匆為陽台的檸檬樹澆水。以為已經免去蟲喫的檸檬樹,好幾天之後,卻突然發現到有一隻約有一寸長的綠色蠶寶寶,悠悠地啃著葉子。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處理那麼大的一隻綠色蟲蟲,在母親昏睡中偶而清醒的時候,我曾問母親,母親深邃地看著我,微微笑了一下。
母親的病,並沒有好轉。她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最後沒能醒過來。
直到安頓好一些後事,我才想到那隻綠色蟲蟲。可找遍檸檬樹,已經找不到。只發現一只掛在枝椏上,很眼熟的綠色的蛹。
2
那綠色的蛹,我曾見過,有好久了,那是在我學校畢業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病得死去活來,母親幫我申領身心障礙手冊。我變得不太愛講話,不太愛出門,有好久好久一段日子,我甚至把自己關在房裡。那一段日子,母親也是在煎熬著。母親也不曾多說話,每天默默照顧著我的生活起居。
有一天,母親告訴我,父親種的檸檬樹,住了一個很可愛的不速之客。
父親走了之後,院子裡那棵檸檬樹,成了我和母親生活重心。那一段日子,再怎麼消沉,也還偶而會去幫父親的檸檬樹澆水。我可以感受到母親充滿期待的眼神,可那不速之客,沒能把我從低潮期拉起來。我沒放在心上。
過了好幾天,在一個很陽光的上午,我去澆水的時候,驚訝地看到一隻和檸檬葉一樣翠綠的蛹,掛在細細的枝椏上,還吊著兩根蠶絲一樣的線。
那蛹,就跟後來我在陽台看到的蛹,幾乎是一模一樣。那翠那綠,在陽光下,給我很深刻的印象。母親告訴我,那就是父親的不速之客。
我天天看著父親的不速之客,可牠動也不動。直到一天早晨醒來,發現一隻濕濕的彩蝶靜靜停在裂開來的蛹的附近枝葉上。我喊了母親過來看,我記得母親當時跟我說,那是鳳蝶,是從醜醜的毛蟲,成蛹之後,蛻變出來的。
短短的幾句很平常的話,深深震撼著當時似醒非醒的我。我沉思著。與其說我是那隻蝶,不如說那蝶
是父親的化身,來敲醒我這混沌不明的腦袋。那隻蝴蝶什麼時候飛走的,我沒印象。那隻蝴蝶,開啟了我的生命之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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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火化後的那二天清晨,鳳蝶掙脫了陽台的蛹,靜靜攀著枝葉,黑黑的一雙大眼,像母親遺像裡那雙含著好多話的眼睛,默默注視著我。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只見那蝶,薄薄的翅膀微微一震,母親飛了起來。在陽台來回轉了幾趟,最後,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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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還會再回來看我的,我相信。雖然,我已是一隻勇敢的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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