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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驚魂記
文/陳傑閔
我喜歡用瓷杯喝茶！熱騰騰的茶香沁入鼻尖，覺得暖暖的。喝一口，苦澀完，接著湧出的就會是一縷清香。
人生就像一杯茶，偶爾會苦一陣子，卻不會苦一輩子。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是的，人生總有苦澀。十二歲那年，我遇到了一場意外，眼前的世界，由繽紛漸漸走向了灰白黑的色調。跌跌撞撞的輪迴中，拜醫生判定的極刑所賜，我不用再開刀、也無需再回診，家人也終於放我重新回到了校園，甚至意外的在特教資源的協助下，考上大學，來到了台北這座城市。看，哥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這裡是台北，台灣最繁華的地方，有熱鬧的街道、高聳的大樓，最重要的，這裡有最便利的交通，捷運公車、小黃uber，路況雖複雜，我還是努力地適應著、生活著，品味這座城市裡的苦與樂。
「縱橫交錯的街道，你曾迷過路嗎？」
「當然，還不少呢！」
生氣嗎？懊惱嗎？或許只覺得好笑吧，畢竟這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一部份。
這天，一個酷熱的午後，卻仍有幾許風雨，我撐著傘，在參加一個三天兩夜的營隊後，搭乘捷運回來。走出捷運，先來喝杯四季清茶，等等再搭車返校。天氣雖熱，冷氣房內，我還是點了杯瓷杯裝的熱茶，畢竟這是從家鄉留下來的習慣。
喝完茶，走出店門，沿著人行道而行，追尋著前方行人的腳步，行進間ㄎ一ㄤ的一聲，我手裡的白杖敲中了站牌。「這是公車站，你要坐公車嗎？」一位小姊姊的聲音響起。
「是的，我要坐公車！」
「你坐幾號？」
「1314 !」
「如果我的車還沒來，我再叫你。」
「謝謝！」
待在站牌前，我拿起了手機，貼在耳旁，用著語音系统聽著公車APP附近站牌的進站次序，這是活在當今視障者最威的武器了，至少不用擔心車來時，周遭一個人都沒有。
過了一會，手機提示公車即將進站，一旁的小姐也說車來了，遠遠地聽著滴滴的公車進站聲，我一手撐著傘，另一手夾著手杖，將手舉高，司機也貼心地將前門咚的一聲在我面前打開，方便我上車。
我收起了傘，跨步上前，道了聲謝，刷卡完就轉身向後走，準備要來找個空位坐下。這時，一旁熱心的阿婆喊道：「阿弟仔，這有位，在你正手爿，緊坐落來。」
「多謝姊仔！」
「看無沒？」
「有，有摸到，謝謝！」我邊說邊坐了下來。
「我擱兩站就要落車，你要坐到哪？自己愛卡小心ㄋㄟ。」
「我還有十幾站，這兒我熟，阿姊妳放心啦，我OK的！」
「那就好！」
司機看我坐好，一踩油鬥，往下一站馳去。
「下一站xx高中！」車上語音報著下個站名。也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這台車的報站系統的音量實在很小，聽起來不怎麼清楚，可能是考慮這班車程比較遠吧，不想打擾到休息的乘客，才調降音量。
一開始，我也不以為意，現在科技發達，只要拿出平板，使用語音報讀點選公車APP，再點班次的追蹤功能，定位好我搭乘的這輛公車，就可以知道我經過了哪些站，下一站是哪站，時間還剩多久，超方便的。
就這樣，有恃無恐的我，徹底地放鬆了下來，甚至連手機滑落一旁，我也不自知，歪著頭，沉沉地睡去。車子上了山、過了橋，一路狂行。
不知過了多久，日頭開始西斜，映在我的臉上，有點燙。蹭了蹭臉，我悠悠地醒來，彷彿睡了很久。
咦！不對，我猛的驚醒，整個人像一隻炸了毛的貓，整隻跳了起來。死一般的寂靜，不要說乘客了，就連汽車引擎聲、輪胎的摩擦聲、任何一種生物的呼吸聲，車上通通都沒有。這是哪，發生什麼事了？這不會是終點站的山口步道休息站吧？重點司機咧？他沒有發覺車上還有人嗎？
原來，這世上還有比看不到更可怕的事，我竟然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幽閉的空間，一個聲音都沒有的環境裡，獨自關在了車廂。看不見已經很久了，別這樣對我啊！
完全的寂靜，人們的吵鬧聲、喧囂的車聲、滴答的雨聲，甚至連一縷微風都透不進，雨似乎停了，但我彷彿也不小心搞丟了自己。
最後，我鼓起了勇氣，站了起來，一排又一排地座位開始探索，我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平常有潔癖的我，這時對於指尖所觸摸到的灰塵、蜘蛛絲，也不加理會，我想出去、想出去啊。
我摸遍了每個窗戶、每根欄杆，甚至按了所有我能摸到的車鈴按鈕，駕駛座上的所有開關，最後拍打著方向盤喇叭，我徒勞無功。前門、後門都牢牢地鎖著，這是哪，人都去哪了，為什麼我會被鎖在這裡，我不就只是坐個公車回學校嗎！
腦海裏，拼命搜尋著以往遊覽車上撥的那些撬開安全門，緊急時刻如何敲破車窗玻璃的廣告，但是，很抱歉地，那些曾經播放過的影片，我全只有聽過，而沒有看過，如何操作，我不知道。
捏緊拳頭，我試著想用手去敲破玻璃，但厚實的質感，讓我卻步，用手絕對不行，改用手杖或是雨傘又不夠力，我想除非手邊有把大鎚，不然就算付出割傷的代價，硬是對窗揮拳，應該還是碎不開這片枷鎖。摸著尚有餘溫的車窗，被囚禁的掌心，刻劃出只有一陣一陣的恐懼，驚慌、害怕、無助，種種的情緒湧上心頭，我完全不知接下來我該怎麼辦。
耗了好一會，一直跟自己說冷靜、冷靜，但實在靜不下來，只好站了起來，在車上開始走來走去，試圖讓車外經過的人，能夠透過車窗，看見車內無助的我。全盲的我第一次感到無聲的恐懼，這是我一輩子都沒想過的劇情，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在這幾公尺的距離來來回回走著，走著走著我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甚至大聲嘶吼，好想讓全世界的人聽見，不，只要能讓車外任何一人聽見就好。
但怎麼走，怎麼招手、拍窗，沒人經過，我怎麼做也是枉然。最後，我忽然想到，乾脆拿出手機，打起了市府的1999專線。
「您好，我有什麼可以服務您的嗎？」
「小姐您好，我是個視障者，我……我搭公車，坐過了站，被司機關在了車上。現在車上一個人都沒有，請問我該怎麼辦？」
我把我能掌握的一切都告訴了她，幾點幾分，哪個站牌上的那一號車，她聽完跟我說：「好的，我幫你連絡客運公司，看可不可以聯繫到司機去幫你，現在先請您留下您的電話。」
「好的……我的手機……」說完，我掛上電話，過了一會，我在司機的駕駛座位附近聽到了震動聲，這………不會是司機的手機吧！
三分鐘後，我的手機響起，是剛才的專線小姐，她說：「先生您好，剛才我們聯絡了客運公司，他們試著聯繫司機，但是司機一直沒接電話，可能需要您再稍待一會。」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是要報警嗎？」我的語氣開始有點歇斯底里了。
「那，可能需要你直接報警了。」頓了頓，她還是好意地補了一句：「我這邊還是盡量幫你聯繫，請你也要保護好自己，保持手機的暢通。」
「好的，謝謝。」唉，報警？我連現在在哪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報警呢！使用聲控定位，詢問了手機，它竟回我「目前您的位置在台北市陽明山區。」陽明山區？哇咧！黑暗使人恐懼，但是無聲的黑暗更會使人瘋狂，已在車內待了半個小時的我，真的快要崩潰了，重點還不知道要等多久。這時，我雙目腥紅，脖頸青筋暴起，抓緊的雙手都像要捏出汁來，一氣之下，我猛力拍在車頭欄杆。
「蹦！」可能是用力過猛，我震的一個向後，頭重重地撞在駕駛座旁的塑膠板
上。
好痛，我兩手抱頭，大腿蹭到了駕駛座，一屁股坐了下去，呆呆地斜靠著。到底要怎麼辦呢？我幾乎要崩潰了。
這時，忽然聽見喀嚓的一聲，有人將門打開，跟我對了個照面。啊，用聽的我，用看的他都嚇了一跳。我跳了起來，他跌坐在地，一旁似乎還有塑膠袋的聲音。
我定了定神，趕緊說道：「你好，我是乘客，是個視障者，我不小心坐過了
頭了！」
「我……我是司機，你怎麼會在車上，我怎麼沒有發現……？」
我怎知你為什麼沒發現我，只能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耶，我一睡起來，就在這裡了！」
司機似乎認出了我，這不是在捷運上車的視障者嘛。他一邊爬起，一邊說：「好險我只是去買飯，這班也不是末班車，不然你可能就要待在車上過夜了！」
原來，那塑膠袋裡裝的是他的晚餐，好險他只是去買飯，如果是下班去了，這下我就真的涼了。
看到我的表情，司機笑了笑，道：「小夥，如果關在這整夜，你怕不怕！」
「怕呀！」我是真的怕到了，白天就快要嚇死我了，過夜還得了。
「哈哈哈，不用怕，時間也差不多了，等我吃一下飯，時間到我載你下山。」轟隆隆的引擎聲響起，我跟司機一前一後坐在車上，因為這裡是起站，又在山上，理所當然的沒有其他乘客，這算一種包車的概念嗎？
「大寶客運歡迎您的搭乘，本車開往大寶街，請貴賓們注意下車點與您手邊的行李，預祝各位旅途愉快！」
好的，我會牢牢記住的。畢竟，我相信這絕對是我人生中一段怎樣都難以忘懷的經歷。
告別了深厚的夕陽，這次的旅程與難忘的經歷都隨著這台公車的離去，將我與我的故事留在了山口與我的人生旅途中。而我呢，重新地，沒入在山下這片喧囂裡，頂多激盪出一絲的波瀾。對了，我該回個電給那位專線小姐的。
生氣嗎？懊惱嗎？搔搔頭，其實能安全回家就好，或許平淡的生活中，能有這般特別的經歷，也是種幸福。人生的旅程不斷，有驚喜，也有驚險，甚至還有驚嚇，就看你如何面對。故事結束了，然而生命的續集依舊，無論是苦是樂，只要人生的腳步不停，故事的樂章就會繼續唱下去。
備註：本文為2023年文薈獎「大專社會組」佳作作品，由文化部及國立彰化生活美學館提供，並獲主辦單位同意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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