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為人間、留取真眉目——顧太清的詞與人
文/游高晏
這學期選修了一門「清代女性詩詞」的課。原本狐疑中國歷史上留名的女性作者已然不多,清代詩詞我也僅讀過納蘭容若、袁枚、龔自珍的詩詞而已,會有很多內容可學嗎?幾個月下來,方知自己的孤陋寡聞——中文系讀了兩年,亦不過一普通大眾爾,對女性詩詞作家的瞭解,仍停留在卓文君、李清照、薛濤等人的初淺囿見裡。
清代女性所受到的啟蒙教育,和印刷出版業的興盛都大超過前代。女性文學作品有流傳下來的作者,竟有逾三千人。亦有如袁枚、陳文述這樣的文學大家廣收女弟子,大大促進了女性從師、創作、交游和出版。女性作者各有其風格與特色:徐燦才情見地勝夫君;賀雙卿命運乖蹇實堪憐;汪端投身治學有建樹;吳藻恨不生做男兒身……
其中,於我心性最契合,讀之如賞心悅目畫面之饗;聞之若文字錚鏦五音之妙;感之則天地寬闊、人生如寄之境者,當屬顧太清之詩詞了。
顧太清,名春,字梅仙,號太清,嘉慶、道光年間滿州鑲藍旗人。祖上為大學士鄂爾泰,因祖父廣西巡撫鄂昌獲罪被賜自盡受到牽連,少時即生活困苦,輾轉波折,直到二十六歲時才偽託為一漢人護衛之後,嫁給榮恪郡王綿億之子奕繪貝勒為側室(與其同歲)。婚後和諧幸福,二人皆喜好詩詞,夫唱婦和,十分風雅。然而夫君年四十歲早逝,更沒想到的是丈夫卒後,婆婆就要求太清帶著二兒二女遷出家門。
後半生的太清,憑一己之力撫養兒女,過著清苦的生活,直到長子授爵才有所改善。而她對詩詞的熱愛,從未因生活的甜酸苦辣有半分消磨,所有真實生活與感受都自然樸實地呈現詩詞之中。即使晚年身體多病,雙目失明,仍不廢吟詠。
唐多令 十月十日,屏山姐月下使蒼頭送糠一袋以飼豬,遂成小令申謝
風起又黃昏,鴉棲靜不喧。拍幽窗,雙葉翻翻。把卷挑燈人未睡,酌杯酒,默無言。
明月滿前軒,天高夜色寒。有蒼頭、待月敲門。一袋糟糠情不淺,感君恩,養肥豚。
詞意淺顯易懂,夫逝後,清苦的日子裡卻沒有怨懟。白日裡忙完家事和孩子,秋夜的黃昏,寒燈孤影下寄情書卷。有好友遣老僕月下送來一包飼豬的米糠,讓太清心中充滿了感恩,字裡行間連月色都溫暖明亮起來。
太清的詞並非技巧高妙,行文亦非深奧晦澀,其中流露的情感與景致的描繪,不僅沒有濃烈的悲春傷秋、人生怨嘆,反倒是清爽坦蕩的接受與順應。如果每個人的生命際遇如《紅樓夢》中所寫的那般,都是預先注定,那麼接受也是一種態度,而非放棄。
於太清之人,亦可見女性的價值——不在因博得賢妻、良母之名而熠熠生輝,對夫婿之心、子女之愛、父母之孝都是發乎心,達於情,自然而為。若將自己的幸福高高架在道德的貞節牌坊上日曬雨淋;若在付出時就期待對等的回報,失望與不平之感便成為一種緩慢凌遲;在面臨挫折之餘,只會更加折磨自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才情,是天賜珠玉。有人拿去展覽作秀,有人以此爭得名利,有人自負才高反為所累;有人雖獲珠玉卻無所為、庸碌一生;亦有人之珠玉黯淡無光,甚至掉進了糞坑。36歲才開始學詞的太清,卻不經意寫得比教她作詞的丈夫奕繪還要好,這就是她天賦的才情。只不過無論她的珠玉是否得見光采,她都安之若素,如同對待生命的起伏一樣淡然處之、坦然接受。這種任自然的性情與修養,正如其詞中所言:「豈為平生偏愛雪,為人間、留取真眉目」(金縷曲.自題聽雪小照)。
我亦在習其詩詞的過程中,得到心靈的滋養、性情的滌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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