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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傻爸的愛與夢想
文/蔡重正
一、長鏡頭
清晨四點鐘，微涼，高速公路車子稀少，兩旁的穿霧燈像一個個的橘色燈籠。後視鏡中兒子呼吸均勻，手支著額，有夢？無夢？對即將面臨的考試，心情又是如何呢？
筆直的道路，穩定的速度，思緒很容易就飄回從前。
書桌前懸掛一張珍藏的照片，地點在阿里山，湛藍的天空，手中抱著兩歲的兒子，小子不看鏡頭，反而伸手抓老爸的太陽眼鏡，那純真的調皮溢出畫面外。埋首書案，一抬頭，彷彿聞到了冷冽而清新的空氣，擁抱了初為人父的喜悅與驕傲。
猶記得多年前牽著他的小手，第一天帶他到小一教室報到。兒子安靜的在教室中坐著，老爸安靜的在教室外看著，那個愛去田裡看白鷺鷥和乳牛的小身影，此刻正邁向另一個學習的旅程。在他回頭找老爸時，向他揮揮手，他知道老爸要趕去上班了，小手輕輕的揮了揮，臉上的表情寫著「我很好」。
兒子從小三開始參加學校的桌球隊，回想起這段學球、練球的過程，大人累，小孩更累，只能點滴在心頭。現在回想起來，辛苦已經被淡忘了，只剩下曾經陪伴在他身邊的喜悅。小時候，每每訝異球鞋的鞋底怎會磨出兩個洞？等到自己日以繼夜苦練時，鞋底也磨穿了兩個洞，兒子的辛苦，老爸看見了，也體會了。感覺自己是個驕傲的爸爸，從兒子出生，到求學的漫長路程中，孩子的每一個轉變、成長，自己都能陪著他走過，那過程中不斷湧現的驚喜、滿足，是為人父單純的快樂。每一場球賽，只要時間許可，老爸一定到場加油，在勝負關鍵時刻，卻只能在一旁安靜觀看，把緊張的情緒留給自己。
接著國中，轉眼間高中，眼看他天天徘徊在補習班、圖書館、球館裡、書桌上。從來不知道他房間的燈幾點熄滅，也不知道球隊練完球還要跑幾圈操場。偶爾笑他失魂落魄的倦容，哪像個讀書人？明明是運動員，走到街角也喊腿痠！原來那累，是不足為外人道矣！一天他神秘兮兮、喜孜孜地拿著厚重的桌球比賽得獎的金牌，下面墊著全校學業第一名的成績單，放在我的手上。兒子！老爸以你為榮！
曾幾何時，小身影竄得比老爸高出兩個頭。即將到來的這場大學聯考戰役決定你的未來，老爸所能做的，就是靜靜的在一旁陪著你。
路燈熄了，旅程總有終點，我心裡明白，該放手讓你高飛了。
二、傻爸還有夢
我最喜歡黃昏，尤其是田間的黃昏。幾隻老鴉，偶爾出現的野雁，迎風放輪而去，風與口哨聲相偕伴奏，扯開喉嚨對著曠野高歌，那種豪放無羈、浪擲時間在大自然中，像春雨沾我衣般的快意，只有揮汗淋漓差可比擬。有時我是追逐落日的夸父，有時我是奔月的嫦娥；有時我是妝扮天邊的一抹晚霞，有時我是田邊搖曳的一片稻浪。我是風，我是遺世獨立的風，亙古以來溫柔的吹拂大地；我是雨，我是遙遠銀河的雨，墜落人間滋潤有情世界。
這田間小路是我的舞台，風和雨是我的同伴，時而高亢，時而低迴；時而激昂，時而嘆息，這世間怎一個愁字了得。謝了幕，夜幕輕輕降下，蛙聲、狗吠喚起閃閃螢光，抬起頭，星星兀自亮了，耳朵裡縈繞著夜晚交響曲。
從沒失眠過的我，第一次嘗到輾轉難眠的滋味，有個聲音要我起床。蟲聲唧唧，晚風習習，思緒格外清明。
「或許，我也可以把自己訓練成為選手！」靈光一閃，心中雀躍不已，傻傻的一頭栽進桌球世界裡。每天朝九晚五，風雨無阻到桌球室報到，外人不解何苦揮汗如雨的練球，而我心中卻有一個遙遠而偉大的夢想——我要進軍 2016 殘障奧運比賽！
光只是閉門造車似的練球是不夠的，披著戰袍，從這個球場戰到那個球場；開著車子，從南部到北部參加一場一場的比賽。一路披星戴月從台北趕回家，剛才激烈的戰況還在腦中一來一往。一個接著一個的路燈，像自動放映的影片背景，從這個光影駛入另一個光影，加油聲模糊遙遠，眼睛盯著白球，彷彿那是存在世上的唯一真實，發球、切球、拉球、擋住、再拉、再擋……僵持球來來回回十多球，考驗球技，更考驗臨場判斷。桌球運動的細膩，自在不言中。
下高速公路，家不遠了。比賽只是一個過程，不是終點，手中握著獎牌，整理思緒，對了！該找慣用顆粒的球友好好切磋一下。
清晨蛾屍散佈在球桌上，輕輕的撣一撣就落地，陰陰的天色預告了悶熱的仲春時節善變的臉。多變的天氣，不變的作息。早上，趕在上班人潮前先在小吃攤把自己餵飽，儲備一天的戰力。有時天色鐵灰的忘了是清晨，抑或傍晚。哼一段副歌，為自己提振士氣，時間在這一方天地間不是追逐的標的。感覺自己宛若那蒼鷹，只為在山巔盤旋，眼下的壯麗景色盡收眼簾，還有比這些更值得收藏的嗎？腳下的步伐變輕鬆了，只要對當下盡心盡力，成敗就如起伏的浪潮。
球桌上一陣廝殺，夠暢快，夠淋漓。刷！刷！刷！雨來得急，結束得毫不眷戀。陽光透出來了，在桌面上灑下一道光影，反光讓球失了準度。汗由香皂蒸發而成體香，一點點雨就是甘霖，一點點風就是恩賜，一點點進步就是快樂，生活就是這麼簡單。
晚間垃圾車的音樂由遠而近，穿好球鞋，背起球袋，開始晚間訓練，即使只有一小時都值得珍惜。夜間涼風習習，吹拂著日益堅定的信心。按表操課成了每日的例行公事，沒有心累的感覺，欣賞自己的堅持。長期的疲憊，腳像綁了鉛塊，手像打上石膏，身上的熱氣宛如來自海洋的風，帶點鹹味，唯一勇敢的是那一顆不放棄的心，像是燈塔兀自在黑夜裡閃爍著。球館打烊了，柏油路面不再暑氣逼人，哼著歌，踏上歸途，又是一個充實的夜晚。
夏天裡，悶熱的桌球室，熱風環繞，汗水浸濕褲子是常態。每天必要裝備一、兩個牛奶瓶的開水，一袋衣服，一身臭汗，朋友笑我瘋，我卻為離目標越來越近而興奮不已。開始在各項比賽中嶄露頭角，卻不以此為滿足，心中那至高的理想鞭策著自己，前進再前進。
桌球皮的顆粒又被拉球拉斷了，以前是一年才換一張皮，現在平均十天就要換一張球皮。摸著汗漬的拍柄，橢圓形拍緣坑坑疤疤，這是戰士隨身不離的劍，象徵榮耀與希望，澆灌的汗水猶如戰士的魂，在戰場上昂頭激戰，毫無懼色。
永遠覺得時間不夠練習，永遠覺得準備不夠充足，永遠覺得比賽經驗不夠豐富。就是因為不夠，所以不懈；就是因為不足，所以不放棄。必勝的念頭充塞胸中，懷抱的夢想在前方招手，永遠沒有準備好的一刻，滴水穿石，積沙成塔，在一日一日的練習中，在比數一天一天的接近中，我知道日起必有功。很高興重溫拚聯考的情境，規律而單調的生活代表踏實，勤勞而不怠的練習注定邁向成功。成功不可期，所能掌握的是一顆旺盛的企圖心。
吹吹拍面的灰塵，哈口氣，擦去表面的灰塵。光滑的球拍表面倒映一張堅毅的臉，收起拍子，走入暮色中。
也曾有過懷疑，黎明即起，走同樣的路，吃同樣的食物，做同樣的事情，日復一日，所為何來？外人的不解，也曾讓篤定的信心偶爾動搖，親人殷盼的眼神彷彿是苛責，追求夢想似乎變得自私而奢侈。呼一口氣，眼神澄清堅定，將身體的痠痛留到夜晚再品嘗，將溢出的思緒抓回歸位，握著球拍，展開下一回合的訓練。回首這一千多個日子以來，懷抱的夢想日夜蠢動，總覺得目標近在眼前，心就像航行的船隻，北極星是指引，我相信總有航到彼岸的一天。
樹木像蠟像館中一個個的蠟像般靜止不動，連一向調皮亂竄的風也銷聲匿跡，濃重的暑氣將空氣凝住而動彈不得，汗水是止不住的水龍頭，擦去又漫流，發燙的身體，禁錮在夏日的監牢裡。走進桌球室，室內與室外溫差至少五度，在揮拍練習或比賽中，將熱與汗拋諸腦後，只覺得時間越來越緊迫了，怕練不好或練不夠，身體的累在如蒸籠般的球室中，顯得無關緊要。明知永遠都沒有準備好的時候，仍然珍惜每一分一秒的練習與比賽的經驗。
要去法國比賽了，夢想中的巴黎該是多美，多浪漫呢？外國選手是否佔盡體型優勢？他們習慣使用刀板球拍，正手、反手該如何攻防？臨場策略又該如何運用？一場一場的攻防，在腦海裡沙盤推演著；網路上的賽事一次一次的反覆揣摩著。心情有激動、有焦慮，加緊練習有安定神經的功效，也更篤定迎向未來的戰役。突來的一場西北雨，腳下是冒著熱氣的土地，頭上是清涼的雨水，全身汗流浹背，宛如洗三溫暖似的，這賽前的心情時而篤定，時而懷疑，何嘗不也是洗三溫暖？
蟬蛹蟄伏土中等待多年，只為攀上樹梢鳴唱；紫檀熬過寒冷冬季，只為綻放一樹的艷黃。等待是一種美感，以時間換取空間，2016 就算只能燦爛一下又何妨！
在不注意的時刻，雨悄悄的停了。一隻不知名的鳥自天空飛過，突然想起《天地一沙鷗》中的岳納珊，不顧同伴的嘲笑，立志要當一隻擅於飛行的鳥，我似乎能體會牠的孤獨與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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