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輪滿月在屋簷上深情看著我
文/方聲
我還能仰望星月,俯瞰海灣粼粼波動的銀梯,由初昇的滿月鋪設的天梯,一道接引我靈魂的光啊!
如今的視力無法刻意凝視過久,但全富的藍天和靜止不動的白雲讓我安祥讓我滿心歡喜,反而在西海岸的落日與噴發的橘紅晚霞卻令我焦躁。大概是因為眼裡的那彤彤紅日不再鮮明圓周不再清楚截然吧!所以即使是難得的阿里山日出的絢麗,我也只是遠遠的站在團團簇簇的人群後面讓刺眼的白熾日光穿過黑鴉鴉的人頭進入我想閉上的雙眸,在此起彼落的歡呼和蜂鳴般的人語聲中,我轉過身去看反方向的淡藍蒼穹。
從觀日的祝山回住處的小火車裡,除了因早起的疲累外,車窗外倏忽而過的錯亂的樹影和忽明忽暗的晨曦幌得我更累。我還是期望一方映照天光的水塘一泓平靜的湖面,或者一無遮攔的無垠大洋;期待平整的綠茵,一畦畦秧綠稻田,拉開柔美而不跳動的視野。
自視力出了問題後,逐漸不能適應錯落紛亂的畫面和色彩繽紛的景致。慶幸自己曾擁有過幾張風景的記憶:青春期那一片屏東糖廠一大片綠草地,綠草地邊一長排行道樹,一株獨自矗立於圓環中草地上枝葉特別茂盛的大芒果樹,廣袤的濃蔭下讓悠悠浮雲移動一整個下午的我;坐著坐著,竟坐望出自己一生的文學路來。這一幅風景的記憶竟讓導演楊德昌框進他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成了這電影宣傳海報的主景,白衣黑裙的少女和卡其高中制服的少男,憂傷而寧靜的青春歲月啊!
多年後的風雨中年,與妻小重返蘭嶼。上了貫穿蘭嶼中央的公路,山頭的氣象站是另一張心靈風景明信片,隨時可以立即寄達眼簾內的風景記憶。居高俯瞰海陸交接的浪痕,全幅的蔚藍天幕,獵獵強風說著可聽聞的言語,陣陣風的濤聲使人自然靜謐;沒有交談,兒子四處閒逛,妻子則捧著相機捕捉美景。青綠草地上厚重白漆圓桌圓凳,粗獷而原始,將風衣拉鏈拉到頸項,舒放了的眼眸在最寬闊的天地盡情收覽分明的自然色塊。這兒是我到達的世界盡頭,也是我曾到過最美的風景。
風景已無法框進電腦螢幕,成為日日可目睹可召喚情思的視窗桌面。風景日益須妥善存放到心靈抽屜裡。由於日益畏懼強光,夜幕低垂後的星月便日益成為定睛凝視的神靈。只是燦燦星河會旋轉會擴散,宛如梵谷畫中躍動不已的星斗。只剩下深情柔美的月兒,時時以靜謐而神祕的臉龐等待我的睇視。一回,在花蓮友人住處外,忽的發現一輪滿月在矮厝屋簷上露臉,溫潤的玉黃,純美而靜好的面容,像伏在案上望著街景的少女,深情看著對街廊下的我。
此後的我不時留意夜空的她,不再理會令我眩目的繁星,不再為了得刻意搜尋月娘而傷感。畢竟暗夜的她是神祕的女郎,深情的顏容是應佇立等待的。前些日聽同事說旅遊歐洲時一位媽媽特意帶孩子出遊,為的是她孩子雙眼可能全盲。這為孩子多留下美好心靈風景的用心令我感動。這不但是如我這般視力出了狀況的人感同身受,視力尚未亮起警示燈的人也一樣,是不是該隨時用心留下風景的記憶呢!今晚出外,我會留意那曾在屋簷上深情望著我的月娘,我要隨時留下她流轉顧盼的風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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