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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讓我做你的眼睛＞被選為小五的國語課文
文/陳芸英
圖/翰林出版社提供
我以非常愉悅的心情告訴國瑞，＜讓我做你的眼睛＞一文已經通過國家教育研究院審核，確定為今年九月小五的國語課文（翰林版）了。
我接到出版社長達六頁介紹導盲犬Ohara（國語課文翻譯為「歐哈拉」）和張國瑞相偎相依的故事時，心情很激動，思緒被拉回十年前，第一次與歐哈拉（為了配合國語課文，也以此稱呼）見面的情景。
話說，兩千零一年的夏天，我正在寫《盲人打棒球》，國瑞是淡江大學紅不讓隊的大將兼「盲用電腦」軟體發明者，當然是我重要的採訪對象。
第一次深入訪談是在他的辦公室，但迎接我的卻是歐哈拉。牠溫柔地將毛茸茸的身體往我腿邊靠，由於我從小怕狗，本能的往後退，我一退牠也退，彷彿不想勉強我，國瑞急著解釋，「牠不會咬人，導盲犬的祖宗八代都沒有咬人的紀錄，你不要怕！」我一聽稍微放了心，歐哈拉似乎也讀出我被說服的表情，再度走近我，我竟感覺一股暖流穿過心頭，大概就是那一刻吧，牠驅除我對狗的畏懼，建立我對導盲犬的好感。
國瑞與歐哈拉配對之前得先經過面試。面談的內容將決定申請者適不適合擁有導盲犬，並且適合哪一種導盲犬。與國瑞面談的是「紐西蘭皇家導盲犬中心（Royal New Zealand for the Blind）」的負責人Ian Cox，他從國瑞的申請動機、定向能力、人格特質、身體狀況、失明原因、社交場所、居住環境、工作環境、交通工具、行走速度和適應失明後的生活等等問題與他做深入訪談。
國瑞通過面談，接著Ian立刻派員為他做進一步的「環境評估」，錄下他在家裡和工作地點的情形、平日路線、行走速度，以列入導盲犬和視障者的「配對」參考。
最後出線的是在1998年1月23日出身於紐西蘭「皇家導盲犬中心」的歐哈拉。
導盲犬和主人搭配的「共同訓練」不難。簡單的說，就是利用狗的本能再加訓練師訓練的技巧，重複練習而已；其餘的就是導盲犬對新主人和新環境的適應能力了。
舉個例子，狗走路是直線前進，不會原地打轉；如果遇到障礙物，一定會躲開，不會一頭撞上，這是狗的本能，導盲犬也一樣；不一樣的是，一般狗的行動範圍只有自己身體的大小，導盲犬的訓練是把旁邊的主人（包括高矮胖瘦）一併納入，使牠顧慮到自己安全的同時還得顧慮到主人的安全；如果碰到狀況，牠懂得停下來讓主人下決定。
訓練導盲犬得『賞罰分明』，做不好就嚴加斥責，做得好要美言鼓勵，否則就沒有準則；而牠也會經由重複練習知道，什麼態度是對的什麼態度是錯的，牠會想得到主人的鼓勵而努力做對的事。
國瑞與歐哈拉通過為期三週的「共同訓練」後，正式成為一對最佳組合（guidedog team），一起挑戰全新的世界。
國瑞道出有導盲犬前後的不同。他說，以前校園曾停一輛貨車，他伸出的手杖打在車輪下，人往前走一步就會撞上，幸好有路人提醒，他逃過一劫；走上騎樓，他要注意來來往往的行人和高低起伏的台階，還有牆上突出的公用電話、電箱和消防栓，其中一家店門口放著直立式招牌，高度在國瑞的腰部到肩膀之間，他經過時不小心擦傷手……但有了歐哈拉之後，這些「災難」都不曾出現。
訓練師曾跟他說，手杖跟導盲犬的區別在於視障者多半只能被動的偵測到前方四十五度範圍內的障礙物；導盲犬卻能帶領視障者避開行進間的障礙物，安全到達目的地。有導盲犬的引導，視障者行進的速度、安全及便利性，都會因此提高許多，更重要的是希望藉由這種跨越物種的情感與關係，讓視障朋友更積極、更有自信的走出自己的路。
雖然主人和導盲犬之間是主僕關係，但日久生情，都會培養深厚的情誼。國語課文舉的一個例子是「象神颱風」。
「象神颱風」肆虐台灣，街道滿目瘡痍。歐哈拉已經有十幾個小時沒上廁所了，以往牠平均六、七個小時上一次，國瑞有憋尿的經驗，深深瞭解那種痛苦，他穿好雨衣，拿出手杖，按下電梯，打算帶牠到外面大、小便。
到了一樓，一陣風「砰砰砰」的打著大廈的鐵門，歐哈拉停下腳步，轉身回去。
在導盲犬的受訓過程中，「服從」是基本訓練，如果主人下令導盲犬出門，儘管大風大雨，牠還是得依命行事。但訓練師希望牠服從的同時又不希望因主人看不見而做出誤判，所以賦予牠獨特的自主權，稱之為「聰明違抗」；換言之，如果牠覺得屋外的情勢將危及主人的安全，牠得把這種危險涵蓋到主人身上，設定為主人出門會有危險。
從國瑞家到外面的草坪有一小段路，經過一夜肆虐，沿途一定多了不少倒塌的障礙物，歐哈拉顯然不忍心讓失明的主人孤獨經過那段崎嶇泥濘的道路，所以才決定憋尿吧。
象神颱風侵略台灣長達二十個小時，直到雨勢減緩，歐哈拉才肯出門。國瑞快速行走，心想，歐哈拉一定尿急了；沒想到牠的步伐比以前更慢，一邊走一邊注意國瑞的行動，像在說，「慢慢來，安全要緊！」
路面果然慘不忍睹，樹木連根拔起、招牌七零八落、鐵皮屋簷吹落、磚瓦遍佈……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走到草地上，歐哈拉和平常一樣大、小便，完全不給主人一點壓力。
深夜裡，屋外又下起雨，國瑞依稀聽得出大雨沖刷地面的聲音，但是歐哈拉颱風天堅毅沈穩的表現，永遠不會被時間沖刷掉。
國瑞感性的說，第一次見到歐哈拉時訓練師介紹說：「牠是拉不拉多犬和黃金獵犬的混血兒，」國瑞始終記不起來，究竟爸爸是拉不拉多還是媽媽；對國瑞來說，歐哈拉的靈魂是百分之百的純種，他一直牢記這一點。
國瑞以前的個性較為孤僻，由於全盲的關係，很少有機會接觸別的事物。一般路人對使用手杖的視障者也很冷漠，但自從歐哈拉加入之後，很多人主動靠近國瑞，問一些關於歐哈拉的種種，也順便關心視障者國瑞；因為導盲犬，國瑞的生活有了全新的面貌。
他被邀請到各處演講，談導盲犬也談自己。他以前很少談自己，別人也不會問「你的眼睛怎麼會瞎掉？」因為那樣問很不禮貌；然而因為歐哈拉，國瑞打開自己，跟別人侃侃而談失明前的記憶；透過歐哈拉的「介紹」還認識很多不同領域的朋友，這幾年來他所認識的新朋友是過去三十多年的幾十倍；他輕鬆的走出去，走到很多以前完全沒去過的地方，他看到不同的人，嘗試不同的生活；原本他以為有了導盲犬只是多了一雙眼睛，沒想到卻因此擁有更寬廣的世界。
我記得寫完《讓我做你的眼睛》，念最後一章〈在天堂等待〉給國瑞聽的情景。我問他有沒有問題，需不需要更改，他面無表情，沈默不語，身體微微顫抖；我問他怎麼了，他一開口就哽咽，「我有一點……激動……」接著簌簌地哭出聲。
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一個盲人哭，感覺很震撼，他平復好一陣子後才斷斷續續的說，「只要想到……有一天……牠會離開，我就沒辦法……再想下去。」
那是深冬的夜晚，我帶著傷感的心情離開，天空下著綿綿細雨，走在冷冷的街道上，那畫面突然在我心中停格，成了我採訪他們以來最深刻的印象。
後來我和國瑞從單純的採訪關係變成無話不談的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場，我由衷感激歐哈拉為他所做的一切。原本人類社會應該互助的，有能力的人幫助有困難的人，看得見的人幫助看不見的人，然而我們卻逃離這一層義務，讓導盲犬代勞；牠不但取代明眼人的角色，甚至明瞭這一生的任務就是為失明的人服務；牠的無私與奉獻，令人感動。
在此非常感謝翰林出版社，在浩瀚書海中挑中了《讓我做你的眼睛》，並將內容聚焦於視障者與導盲犬的溫馨互動，使得導盲犬的議題透過教科書深值於小朋友心中；身為作者，我有無比的喜悅和感激。
這篇報導今年九月就會在小學的國語課文（翰林版）與小朋友見面了。十年前採訪時，我寫道，「他們（國瑞和Ohara）的相遇讓我看到世間最美好的事。」
十年後，我的感覺依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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