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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我的協騎志工是「海珊」
文/曾信榮
真的，你沒看錯，海珊復活了！她千里迢迢、跨越黑水溝來到「展翼」擔任我的領騎，在陽春三月的週末，陪我馳騁河濱，共度美好時光。
「我的名字就叫『海珊』！當我到台灣首度在班上這麼介紹的時候，同學們一臉錯愕，我還不明就裡。之後才曉得，原來在大陸媒體都稱伊拉克強人薩達姆，沒人喚他海珊的。我來自大陸廣東，到台灣已經快五年了。」
這是今年（二○二二）三月十九日，展翼車隊騎往新莊老街我前導志工的自我介紹，聽得我一愣一愣的，心想怎麼上次登土庫岳山搭配的是港裔的醫檢師，不到一週，今天協騎的又是「陸生」？這麼說好像我不喜歡中國，對大陸有什麼偏見一般，其實真正相反，我實在太感謝秘書長的巧妙安排了。參加活動，除了健身、鍛鍊體力，如能藉此機會結交新夥伴，聆聽專業人士講解各行各業的喜樂酸楚更為錦上添花；尤其當志工來自異地遠方，無形中將增添行程中許多交談內容，當是意想不到的另一種收穫。就像上一次醫檢師倍感沉痛地告訴我，之所以香港新冠疫情一發難以收拾，與人口稠密、預防注射率偏低關係密切之外，高昂的就診費用也是壓倒駱駝的幫兇，這在健保普及的台灣簡直難以想像，讓我知道自己生在寶島是何等的福杯滿溢，該當如何地感恩！
導盲訓練過後，車隊準備出發，我要求海珊在高喊起步口訣「一、二、三」之前要加上這麼一句：「信榮，準備好了嗎？」
她一改見面時對答如流的節奏，沉思了幾秒鐘，緩緩地對我說：「我是晚輩，不能這麼直呼您的名字。」
聽得我像觸電一般，被女孩謙恭有禮的態度所震攝，一時語塞，睜睜地愣在當下。「我還是稱您大哥好了。」
女孩打破沉默，我們邊騎邊說，開啟了一路追風長談的旅程。
路長話更長
出發前幾天，接獲秘書長來訊，「本次行前『導盲訓練』要攝影」，我想了一整夜，將過去培訓的說詞湊成絕句，以為交代：「言語常於行動前，問拍引報導盲先。巧挪手肘明方位，具體描摹道海天。」
誰料當自己面對現場三十多名熱情前來協助的志工，真個上陣演說時，卻臨時忘詞，糗的不知如何自處，後雖靈光乍現，及時補上，已嚇了一身冷汗。
女孩可不像我一般脫線，一一牢記著叮囑，以舌做筆，為我盡情描述沿途的風光。
「三點鐘方向有個小女生，穿著藍色衣服，頭上綁著髮髻。」
擔心看不到的大哥不懂，還貼心地解釋道：「髮髻就是把頭髮綁成一束，翹起來像馬尾一般，很可愛。」
「河濱開滿了各種顏色的小花，我對花卉沒有研究，只知道波斯菊和小雛菊，顏色非常鮮艷，好大一片，一直綿延到遠方……」
「大哥聽到了嗎？有一架長榮的飛機正飛過我們的頭頂。」
「飛機飛那麼高，怎分得出是長榮而不是華航的呢？」
「因為它是綠色的，大概猜得到，華航機身漆的是粉色的，而且有梅花圖案，只是長榮的圖案是什麼我沒有印象。」
從芝山騎到新莊將近二十公里，徒步參觀老街之後，沒得休息，來不及用餐，大隊又急著趕路回返。女孩依然精神奕奕，舌燦蓮花似地為我介紹她所看到各式各樣的景物。
「河堤上有許多彩繪，富春山居圖、赤壁賦，還有最後的晚餐，可參與盛宴的卻不是耶穌的門徒，而是呂洞賓、老子、玉皇大帝等道教仙長，實在創意十足！」
「有人光著臂膀跑步，有人只穿著底褲在路旁休息，還有一隻小狗就坐在腳踏車後座的籃子裡，轉頭不住地東張西望……」
她一張嘴說得沒完，既不渴也不累，只想以嘴代眼，盡可能彌補我視力的缺憾。可我的兩只耳朵沒這等本領，腦子更加糊得不行，記住的就這麼丁點。也好，否則，來回四十公里，大老遠那麼長的路程，要是我都寫出來，您們要看到什麼時候呢？
談及吃最起勁
看不到的我就愛吃，聽說要到新莊老街，蛋餅、芋頭粿、鳳梨酥等都是網路盛傳必買清單，我也一反過去，不辭勞苦地帶了個大一號的雙肩背包準備大肆採購，奈何集合時間耽擱過久，只買了一包鹹光餅就趕著回程，倒是路上和海珊談了許多好吃的，在此分享與大夥聞香。
「臭臭鍋、台式臭豆腐、蚵仔煎我都喜歡，在廣東少有機會吃得到，最愛的是炸得 QQ 的地瓜球。」
女孩什麼都能談，我問一句，她能答上許多，我沒問的，一樣能說個沒完。
「我喜歡逛 IKEA，那裡的蛋糕好吃，種類有蘋果派、起司蛋糕、拿破崙等等，價格也算得上親民；不過要論 CP 值得話，Costco 的熱食就更勝一籌了。」
姑娘及時煞住了嘴，體貼的她又擔心我聽不懂她的話而停頓。果不然，她為我解釋道：「IKEA是北歐連鎖家具賣場，Costco是美國大型量販店，這裡稱好市多。」
我不發一語，靜靜地品味著對方言語中流露出的細緻與深情，再一次被年輕人不斷傳來的關注所折服。
「好市多的餐點也好吃，我吃過牛肉捲和熱狗，是一位陸生朋友推薦給我的，牛肉捲裡包覆著滿滿的起司呢！」
「是啊，我也常買他們家的生堅果用氣炸鍋自行烘焙，烤出來的果仁不但香氣四溢也較為耐放。」想讓女孩喘口氣，我及時回應了一句。
「對我而言，最划算的要算是才百來元的貝果了，一包十二個，紮實又有嚼勁，塗上抹醬，一個就可以吃得飽飽的。」
「對啊，我們有志一同，我家的冷凍櫃還放了幾個，另外，小餐包也相當實惠。」
走進新莊傳統市場，我原本只想入廁，她卻高麗菜、青蔥、芹菜、地瓜葉、茄子、小黃瓜，如數家珍地看到什麼說什麼，不像某些光吃不練的時下年輕人，食物都進了腹中還搞不清自己吃的是山藥還是芋頭。肉鬆、魚鬆、肉脯、香腸，糖果、酸梅、蜜餞、餅乾…… 我幾度有意出言制止，不忍她如此勞累，她卻對我說：「大哥需要的是什麼我不知道，說不定我唸到的正好就是您想買的東西。」
回程途中，女孩告訴我，自己常喜歡在宿舍裡開伙，不但可省下大筆外食費用，吃得也較為安心。這一番話不禁觸動了我的心弦，愛買不愛煮的我，家中櫥櫃、凍箱經常滿滿地存放著各式不同的乾貨、蔬菜與肉類，即使退休後多的是時間，總是懶得動手料理，任憑食材過期、毀損。
台灣人的「善」無與倫比
如果我在美國，必然會說美國美的像天堂，即便身處非洲叢林，也一定聰明地表示，當地的土著真實、純樸而知足。因為我生來是弱者，從小需要在夾縫中求生存，無可選擇地只能這麼說。我以為來台就讀的女孩處境和眼盲的我類似，正所謂「在人簷下得低頭」的概念，這是當她不住對我稱許台灣社會的和樂時，在我腦海中及時略過的浮影，如果讀者也和我有類似的想法，那您恐怕就小看「海珊」了。
「在大陸，可曾看過盲人？」途中，我好奇地詢問。
「有的，」女孩思考了片刻，為難地說道：「他們通常都在路邊向人乞討，除此之外，想不起曾在哪裡遇見過。不像台灣，假日有那麼多的志工願意陪同出來一起騎單車，搭乘捷運也有服務人員帶路引導。」
「台北捷運公司這一點的確做的不錯，聽說還將『導盲服務』行銷國際哩。」
「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為祖國的身障朋友做點什麼，他們的不便要被看見，不管生得怎樣，每一個人都應當擁有基本的尊嚴才是。」
女孩的聲音略顯顫抖，不像先前般清亮，我趕緊轉移話題，問她在台灣四、五年來，最難忘的是什麼。
「台灣人的善良！」她不假思索地這麼回答。
我不曾在國外長住，無法得知常人口中國人的善與他國人民相較究竟有何不同，不免好奇地想知道有什麼故事在她身上發生。
「為著協助學長拍攝影集，在草坪上跳呀跳地不甚跌跤，扭傷了踝關節，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都必須以輪椅代步。」
「哇，那挺不方便的。」
「對啊，生活、上學全變了樣，我當時就讀的世新大學有輪椅可以租用，我帶著校卡去申請租借，大哥猜猜看怎麼著？竟然完全『免費』，一點沒有『租』的概念好不好。我那一個月幾乎都租借世新的輪椅，後期改用拐杖，也是租用學校的。」
「服務一級棒！」聽得我忍不住開口大讚。
「當我能夠自行掌控輪椅之後，就常坐著它到處閒逛。有一次，正好在台北101下低底盤公車，當司機走離駕駛座幫我放下斜坡板時，正巧遇到一群大陸旅行團，大夥拿著手機，像是看到什麼奇特景觀一般驚訝地不住拍攝，因為在大陸壓根兒沒有人想得到，坐輪椅的人也會有搭公車的需要。」
聽著女孩的這一席話，讓我想到幾十年前發生在盲校學長身上的一樁笑話。
兩三個盲人購買了公路局車票南下訪友，上車時，領路的弱視者請問前面的歐吉桑：「拜託一下，我看無，幫我看一下車票的座號。」
「什麼？」
老伯盯著她，不住地嘆氣道：「年輕人不讀書也就算了，竟然連0到9、僅僅十個阿拉伯數字都看不懂！台灣真個完蛋了，完蛋了……」
我邊想邊笑，終究沒對女孩提及，畢竟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其他親身經歷、親耳聽聞的，如：「盲人乖乖待在家裡就好，到處亂跑多危險；瞎子還不懂得安分，哪一天不被車子撞才怪。」然而，這都是老掉牙的盲界往事，行走於路上已經許久不曾聽到類似不堪的言語了。
我即便一言不發，女孩依然談性不減地繼續說道：「大哥住在台灣幾十年，對司機下車服務乘客的事也許認定本當如此，早就習以為常了；不過，我之後遇到的恐怕您想都想不到，大概會是我在台灣最感念的事了。」
「哦，發生了什麼，能讓妳常記不忘？」
「那一天我坐輪椅從捷運站出來，遇見一位媽媽帶著兩個孩子，我們恰好同一站下車。這位媽媽見我一個人，居然跟兩位小孩一起，推輪椅送我回家，她的先生聽說後，還和這位媽媽一起，連續兩個禮拜給我送早餐，還接送我上學，直到我能離開輪椅自己行動，現在想來實在不可思議，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陌生人！」
我們都陷入了沉思，靜默而又深刻地咀嚼著台灣社會對身障者傳遞出的接納與關懷。我所屬的視障團隊出外騎車、登山不是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而是已經將近十年了，在數以百計的活動場次中，我們鮮少缺過志工，簡直可以這麼說，當次行程有多少盲友報名，最終就一定會有超過該數的志工前來協助，台灣人民的善不用外人告訴我，其實我自己早已銘感五內，其他車內讓座、路上引導的更是屢見不鮮，將之稱做「家常便飯」也不為過。與女孩的此番對話，增廣了我的視野，也再一次提醒我必須更加珍視寶島這一片土地，以及散發在土地上滿滿的人情。
今天我的領騎志工「海珊」，她不是強人，卻是一名 Youtuber，在網路上有著滿滿的人氣，我跟她的對話其實還有許多，像是何以選擇到台灣讀書？為什麼來台選讀中文？如何學習繁體字？到過台灣哪些景點？認識了什麼人……囿於篇幅，原諒我無法一一寫進來，若想對海珊有更深一層的了解，請上網觀看直播，由女孩親自告訴您上述答案以及她所經歷的見聞，聆聽她娓娓道來，用雙腳與熱情為您見證寶島隨處可見的美與善。
回到車場，即將臨別之際，太太與我意外地倍覺驚喜，因為我們收到了女孩與她同來的夥伴親手製作及烘焙的手工香皂與杯子蛋糕，這溫馨的禮物，又將增添多少共乘的甜蜜與清香的回憶呀！
最後，草擬七絕一首，以感謝海珊一路協騎的分享與辛勞！
贈網紅協騎志工廖小花：
心慈容美意新栽
協力車行瞽者陪
風物圖描舌為筆
光聲雲語耳邊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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