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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到 Facebook 推至Plurk 推至twitter 與世界和平共處
文/游高晏
即使已經放假好幾天了，就像籠罩在壞天氣的陰霾裡，日裡夜裡，我還是浸淫在那些申論題無法盡力完成的夢魘中，感受到背後咫尺間，教授嚴厲審視的目光，隨著從頭至腳尖的寒氣襲逼心臟。究竟我的手臂有多沉重，指尖有多魯鈍，移動間的每一下點擊已夠緩速，還有那麼多猶疑後仍落錯的鍵，可以讓我四個小時還完成不了考試……
全世界都覺得對我已夠好了——讓我擠入普通人的生活圈，從國小到國中還不知足，又塞進了本不屬於我的明星高中，甚至幸運到考上自己想要的國立大學科系。這一路，從一開始就不被看好：想柔性勸退者有之；想連諷帶刺趕跑的有之；想揭露真面目證明虛妄的亦有；還有當面義正辭嚴批駁者；到現在也沒有現成的佳境可入，實在是我的本來面目與世界的普通標準差距甚大。
最近看到網路瘋傳的《鏡周刊》系列報導〈當自閉兒長大後2〉中，林映汝老師提及她18歲的自閉兒就讀普通班的狀況時所說，令我心有戚戚焉——「國、高中老師的態度偏向自閉兒應自己設法融入普通教育，而不是去理解自閉兒。」而我就更麻煩了，不僅自己重度無口語，還帶著一個十幾年來亦步亦趨的陪讀媽媽，如何不讓人們生出更多負面想法來。
前日去爬小百岳福德坑山：上山陡縱，下山險峭。我仍在練習把登山杖當作自己的第三隻腳，戰戰兢兢之餘數次差點滑倒，多虧父親即時拉住。「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我很喜歡魯迅這句話。山林裡的路多半如此，不僅靠人走，更靠人開——走者順勢自然，開者設法改善。一路雖然挑戰，卻感謝有山友鋪枕木為梯，壘輪胎作階，鑿巨石成坑；又有人捐款造橋修護欄，每日奉茶搬椅子架涼亭。這般景況不僅此地，台灣很多山林步道都看得到前人的付出。
要做一個教育體制中的開路人，披荊斬棘的艱難亦比自然界。跌倒受傷是常事，造橋鋪路也必然。沒有現成的路，但憑想要的心。每每一段路快走到盡頭，還看不見下一扇門要如何打開——總感覺想要世人的接納，容我躋身一個他們認為不屬於我的地方，似在人心的石頭上挖一個洞，讓自己有立足之地。
我沒有一臉聰慧，看起來領悟力不高；上課時不會像普通同學那樣一直盯著老師或黑板看，筆記是戴著老花眼鏡的母親努力代抄；寫功課不會自己拿起電腦自由操作，十指飛舞輸出文字（且不提我完全無口語，在大學不能上台報告就是件麻煩事），可是我竟不介意別人的眼神和腹誹（也有當面指摘和質疑的），仍然期待上學！
〈當自閉兒長大後〉系列報導，把人們拉回成年自閉兒的殘酷現實。最近也有看到一個比較勵志的新聞：一位高雄的重度自閉兒，抓著母親的手打出了很多精彩好文，且得獎眾多。他對採訪的記者「說」，母親的手是他的電力來源，他未來還要當翻譯家。
我也很想抓著被溝通者的手打字，就像坐著轎子爬山，不知可省多少氣力。可是我的母親卻厲聲對我說，「你的電力來源是你自己，不可以抓我的手！」是啊，那在別人眼中微不足道、笨拙的一指神功，是我跨越千山萬水才搭起的一座通往世界的浮橋；它看來不夠宏偉堅固，甚至險象環生，但已供我擺盪於世間風景。若想證明自己有獨立的思想，我如何可以在此事上再借力？打字表達不完美，且耗時甚長，也是我本來的樣子。
不僅普通教育體制，連泛自閉症群的家長們，都疑慮重度孩子讀大學的目標為何。我倒覺得這是每個人的個人規劃與想法，無論他（她）是否為身心障礙者，人生一直都未定型：思索自己的方向，且能決定和調整它，是作為人的生存意義，而非活著而已。於不夠自由的身軀，我且加上一條——「與世界和平共處」——讓我們終於可以微笑面對各自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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